木鱼声声 （1）

木鱼声声敲旧梦，声声慢，日暮到黄昏。

若干年后，我依然记得那个夏日的黄昏，我和鱼生趁着府里的下人们最忙碌的时候，爬上了后院的围墙。

鱼生从围墙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我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两股颤颤。

“赶紧跳啊！”他敏捷地跳转身来，神色慌张地环顾着四周。

我回过头去，看向我和娘亲常年居住的院落，草木葳蕤，残阳如血，知了声声唱和，整个院落都沉浸在梦幻般的色泽中，庄严又肃穆。微热的风轻轻吹送，香炉里的渺渺薄烟从佛堂里飘出来，飘散在半空中，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满是莫名的欢喜和惆怅。

我知道，鱼生担着性命之忧带我出来一趟，实属不易。可是今天是难得的好机会，可以痛痛快快地在外面玩上一回。

为了这一日，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早在三个月前，娘亲就曾告诉我一个秘密——今天是浔城前来下聘的日子，当然，他要娶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府上的三小姐沐静妍。

“等静妍出嫁，就该给你准备嫁妆了，只是你这容貌……”

娘亲每每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里总是充满了怜悯的神色，有时候又像是在透过我，端祥着另外一个人。她的目光越是令人费解，我的心里就越是疑惑，难道容貌真有那么重要吗？

鱼生带着我出了府，溶入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便像鱼儿涌进了洪流，一下子迷失了方向。我只得拽着鱼生的衣袖，在人流中缓缓穿梭而行。

我睁大了眼睛，透过帷帽的乳白色轻纱，注视着眼前这个鲜活的世界。街上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茶摊上，食杂店里，这时早已坐满了食客，各色吃食令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鱼生侧过头来一声疾呼——“小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嘈杂地惊呼声，一股劲风拂来，一匹枣红马疾驰而过，一下子掀翻了我的帷帽，我赶紧用手捂向额际的那块胎记——还好，为了以防万一，我事先戴了一副面具。

鱼生在慌乱的人群里寻找我的帷帽，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马上的那位黑衣男子的背影出神。

据说，浔城世子顾辰风，是南越国名气最大的男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只可惜我无缘见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鱼生捡来我的帷帽，又仔细整理好才递给我，他默默等我戴好，然后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酒楼说，“洛阳城里最好的酒楼就是这家了！”

于是，我拽着鱼生往醉仙楼奔去。

他紧张地舌头直打结，“小……公子，咱们去喝酒怕是不妥吧？再说了，你一个……”

“不怕，我带的银子管够。”我有些得意地从袖袋里掏出钱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惴惴不安地跟着我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果然不同一般。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座无虚席。整座酒楼像是一只煮沸的锅，拉弦的，唱戏的，吃饭的，喝茶的……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我和鱼生挑了一个僻静的去处，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将军府的全貌。

天边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我看着将军府呆呆地出神，“鱼生，你说那个浔城世子长什么样？”

鱼生微微一怔，“什么样？还不是两个鼻孔两只眼睛啊！”

他如此一说，我忍不住笑起来。

谈笑间，小二送来了酒菜，平日里吃惯了清粥小菜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美味佳肴，赶紧取下帷帽，大快朵颐起来。

鱼生看着我微微一笑，却迟迟没有动筷。我疑惑地看向他，“咳……注意一下仪态，那边桌上的客人一直盯着你瞧呢？”

我好奇地侧过头去，隔着重重淡金色珠帘，对面长廊上坐着一位黑衣男子，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着令人着迷尊贵和优雅。

这是我除了鱼生之外，见到的最好看的男子。他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我，唇角扬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一时间，我只觉得面红耳赤，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突突地狂跳着。

“我们回去吧！”我转过头去，看向鱼生。

“啊？”鱼生疑惑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鱼生这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我低下头去，摩挲着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心乱如麻。总觉得背后那道目光犹在，却又担心他就此离去，此生再无交集。

等鱼生放下碗筷，我这才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袋，“糟了，钱袋不见了！”我带着哭腔嚷道。

鱼生被我吓住了，脸色发白。

带着小二去府上找娘亲要钱？还是带着鱼生赶紧逃？我的心里害怕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鱼生安慰我道:“不怕，我们去找掌柜的，饭菜算我头上，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撵出去……”

“可是……”

“我这就去找掌柜的，小二！”鱼生起身下楼去找店小二，我侧过头去扫了一眼长廊那边，果然，那个人已经走了！

于是跟着鱼生小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