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兵

兵临城厥。旌旗舞空。日西斜。

“将军，日暮，何不归？”百里奔袭。龙骑未乱，心忧之。

“攻！”其人胸怀韬略，腹隐杀机，眉生冷气。眺敌城头。通计一军，止弩手数百，守城之帅，惟一老僧而已。

“将军，招降，敌不从！”

“屠！”

“军械毕，得令！”

乾坤凝滞。

凌空悬一古局，局陈而不污，皎如朗月。楚河浩荡，汉界耸峙。老僧御风而定，恬然曰：“将军，吾与汝一局定此城。棋局之起落暗合沙场之死生，何如？”象棋之道亦兵之道也。

“应！”中土有善象棋者，为将，统龙骑铁士，生平好战，未尝败绩。其人棋兵双绝，棋曰“诗魂”，戟号“刃月”，世人疑为神也。性冷傲，听调不听宣，以此闻名。

提车，跃马。“控”！弓开满月。“放”！矢去飞蝗。

飞象，横炮。“掷”！乱石穿空。“燃”！火光燎原。

局开矣。

将攻势凌厉，手法遒劲。不吝兵卒仕相，挥斥间竟略不思忖。更兼炮架双叠，马套连环，车驰纵横，直逼九宫。

僧赞曰：“将军不争小而争大，智也！”

“然！”将南征北讨，岂为锱铢必较之辈？

僧笑曰：“然将军可谓之‘智’，不可谓之‘慧’也。”遂以车冲重炮，以炮断连马，以马阻飞车，四象灵动，回护九宫，化其攻势。

“何？”将腾挪闪避，糅身复上。

僧应一子，曰：“佛有修正法门曰三：一曰‘戒’，二曰‘定’，三曰‘慧’。经有云‘摄心为戒，因戒而定，因定发慧。’将军之棋，张扬有余，开局摆布，无人可及；然收敛不足，有张无弛，此无‘戒’。既无‘戒’，何来‘定’；既无‘定’，何来‘慧’？”

“战！”往复十余合，将渐处下风。

“将军好战，请以战喻。法曰：‘易地则用骑，广地则用军车，’将军冒进求胜，岂不闻兵家之言‘可胜者，攻也；知不胜，则守’？攻守兼备，可以一战。然战，莫过于求安；岂知胜者自怨，负者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又何须战？何来胜负？将军以为何？”

“诺！”将低头苦思，忽剑眉横杨，举旗反击象眼。

“招出旁门，直击要害，妙哉！”遂以攻化攻。

将棋路渐行渐窄，冥思不已。

“何以踌躇？”

“乱！”

对曰：“此子，危急存亡之机也。本进可攻，退可守，然将军舍子过半，已无余子做屏也。人为重，胜负次之，将为轻，道也。不恤士卒，不惜兵马，纵百战不殆，吾不愿也！昔佛祖割肉喂鹰，摩诃三入地狱，此大善也。将军无善，无凭，焉能胜？”

“聚！”将如成大功。

“将军苦苦运筹，不过欲成此‘七星聚会’之阵。然古局‘六龙回日’可拒之。六龙者，一车五卒也。”

将视之，僧五卒竟未损其一。

“将军且回首。”

“吓！”将视沙场，龙骑七损八伤；复视城池，犹若金汤。

“承让。”

“未！”将画戟在手，青筋暴跳。

“将军之心，不过欲杀吾，杀吾，城莫能守。将军骑兵双绝，待老衲以指代兵，接将军‘刃月’！”

“杀！”

“澄净指。”

“破！”

“无相劫指。”

“挑！”

“多罗叶指。”

“穿！”

“去烦恼指。”

“缠！”

“大智无定指。”

“灭！”

“阿弥陀佛。”戟尖距僧喉不逾寸，戟刃为僧双手合十所夹。将勇力过人，然戟不能动！

“将军心生何念？”

“苦！”

“人有七苦，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将军意下，何为极苦？”

“末！”

“七苦之源，皆为人也。人有欲，则有苦；人无欲，则无功。世人欲求有功亦求无苦，均不得。止增笑耳，到头来，万事俱空。所谓‘空’者，心中之空，人中之空，世中之空也。无张无敛是为空，无胜无败亦为空，无欲无求亦是为空。留空于心，则无得失;留空于人，则无胜败；留空于世，世人之所求‘有功无苦’者可也。”僧言讫，双手开裂。

“善。”将撤戟。

“此皆欲之所化，虚迷幻境也。”僧破衲轻挥，棋局化为齑粉。“将军骑兵双绝，威名无损矣！”

“空。”

“善哉，善哉。”

“军械毕，待令！”

“撤！”

“将军，彻夜，未交锋！”

“归！”其人灵台空明，默然无语，心生和气。瞭敌城头，数百弩手俱在，唯一老僧不知所往。

“将军，破晓，何不攻？”一夜待命。龙骑未乱。心乐之。

心临天下。旌旗遍野。日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