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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爱两不移

恩爱两不移

作者: 九朝歌 | 来源:发表于2019-09-21 08:41 被阅读0次

    她是佃农的女儿。十六岁的时候,她往田里送饭,邂逅了前来收租的地主少爷。

    慌乱中,她被石头绊倒在地。

    少爷走上前去,轻柔的扶起她,还不忘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馒头。

    阳春三月,草薰风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心里烙下一个他。

    忽然有一天,父亲告诉她,明日她就要成为少爷的小妾了。

    村里人说,她是被父亲卖去抵债的。可她心里从来没有怨过父亲,她甚至有些喜悦。

    这样的喜悦,不是为了穿金戴银,只是因为她要嫁的人,是少爷。

    红盖头掀开了,少爷带笑的眉眼,一如初见般温柔。

    “你放心,跟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护着你。”

    少爷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她红着脸低下头。

    婚后的生活甜如蜜,她的前半生贫苦卑微,在少爷这里,第一次走有了被人珍视的感觉。

    也是从家里老妈子闲谈时候才知道,少爷求着老爷纳了她的,原本,一个贫家女子,哪里值得了那么多地租呢。

    她心中雀跃,嘴角露出笑容。

    可惜,眼角余光却被另一束光芒刺中,笑容暗淡下来。

    那光芒来自另一位女子。那是少爷的正室,下人口里的“大夫人”,她的“姐姐”。

    她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因为那女子微笑中暗含的警示,更因为,她要让少爷的笑容一直明亮。何况,她的心底,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怀上个如少爷一般的孩子。

    好梦如絮,不知归处。

    她嫁过来刚满半年,少爷因为意外猝然离世,留下她,大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五个孩子。

    她不走,她去求大夫人,她觉得是自己克死了少爷。她要赎罪,要赎罪。

    大夫人最终将她留了下来。

    她们开始相依为命的日子。大夫人管理者少爷的田产,她则专心的照顾少爷的儿女。

    孩子们还小,没进学堂,她就教他们背唐诗。

    从“离离原上草”背起,到“萋萋满别情”的时候,她常红了眼眶。那是少爷教给她的,最简单的诗句,最真的心。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她想到了少爷。她眉眼浅淡,贴心温柔的少爷啊!

    每每这时,她会清清嗓子,然后板起脸说,“要好好用功啊,这才对得起你们的父亲。”

    年华如水,解放后,少爷的田产都交了公,大夫人拿到了不少的补助,给她也分了一笔钱,也准备带着孩子一起改嫁,临行前,对她说:“妹子,新中国了,你没必要死守着,少爷他,都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年轻,你可以……”,她笑着接过话,“嗯,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姐姐你过得好就行”。

    那时,她不到三十,眉目清秀,发辫乌黑,在乡间是数得上的美人儿,有不少人献殷勤,她一律不理,只是守着当初和少爷结婚的那件老屋,每日起早贪黑挣工分,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时间久了,再热的心都冷了,改嫁的事,也就没人再提。

    又过了十多年,文革爆发。

    人们骂她是贪图富贵,水性杨花的贱人!人们往他身上吐口水!人们对她拳打脚踢!

    她,曾经那么美丽的她,如今不过是一个遍体鳞伤,头发散乱,眼神呆滞的疯妇。

    大夫人看不下去,告诉她,只要说与少爷划清界限,再让孩子们帮忙打点,就会没事的。

    她宁愿被人羞辱,也不愿意同少爷脱离关系。

    所以她不过是沉默以待。

    世上的人,当你始终沉默的时候,他们自会退却,因为他们没有耐心,他们厌倦了。

    果然,那些人很快厌倦了她。有人提议,掘地主的老坟,让地主九泉之下也要接受人民的审判。

    这口号如此新鲜刺激、冠冕堂皇,挑动着人们心底反叛传统的渴望,竟然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

    听说这个消息后,一贯忍让顺从的她竟勃然大怒,一把操起一旁的镰刀夺门而出,奔向坟地。大路赶不及,她挑小路走,硬是赶在众人之前来到了少爷的墓前。

    “谁敢动他我就跟谁拼命!”人们来到墓前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女人凄厉的嘶吼。一看,这女人双眼赤红,衣衫褴褛,头发在风中舞得张狂。

    有个年轻人轻笑出声,径直上前,想夺下镰刀。她没有犹豫,直直砍了他手臂一刀,鲜血奔涌而出。

    全场震惊。

    “砸她”,受伤的年轻人恨恨的说。

    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土块、石子飞向她。忽地,她的身躯忽然猛地一震,慢慢的蹲了下来,她用手臂护住头,石块把胳膊和腿都打出了血,她也没有后退,一边用镰刀挡几下,一边拿石头还击人群。

    一旦有人试图越过,她便会如同母豹一样扑过去把人吓退。

    她一介女流,竟挡住了十几个大男人。谁能相信?

    少爷的儿子们带了一批人赶来调节纷争。人们停手了,安静下来,只有她还在破口大骂着,护住头部,挥动镰刀。

    “二娘,是我们。”儿子们柔声唤。

    她顿住,继而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骄傲的宣布:“你们的父亲,好好的。”

    你们的父亲,好好的。

    少爷的儿子们,在众目睽睽下,哭了。

    他们的父亲,好好的,可是,她不好,她不好啊。

    她的左眼,从此,就算废了。

    时间是最难挽留的东西,连少爷的儿子们都有了孙子,她已是八十岁的老寿星了,当年和少爷一起住过的老房也成了危房,早就不能住人了,她执意不肯让大夫人的儿子们赡养,情愿到破落的养老院。

    离开老屋的那天,她带走了半块砖。我问她要砖干什么,她含混的说,“没有这块砖,不顺觉,不顺觉……”其实,那块砖,不过是她床下当支脚的砖,垫在少爷在世时常睡的那侧。

    她的少爷是我的太祖父,她是我的二老太。

    在守望爱人的漫长岁月里,或许她所期翼的,不过是在梦中能趴在少爷肩头痛哭一晚,“你这死鬼,好狠的心,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醒来后,依旧是柴米油盐、浆洗喂鸡。日暮将近,独此一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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