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看倦了风景,走累了路,你是否愿意变成酒色石头,让我把余生靠一靠。”
——《胭脂盆地》
最近有点嫌弃自己的文章。
当这句话带着珍珠般奇异光泽,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嫌弃居然撒着欢儿地膨胀起来,从游走诡异的青烟,炸成无数道瞬间盛开的光痕。
“世界变成一张揉皱的底片,在滔滔浊浪中漂流。我活着,活得很孤单。”
“把微渺的生命当作墨条,慢慢在时间这块大砚上磨尽。”
“我顿时觉得自己不合时态,好像过去式的句子掉入现在进行式的狂欢里。”
我一看到这样的文字,就有一种从DNA缝儿里渗透出来的羡慕嫉妒恨。
那不是看见美女时的自惭形秽,而是看见鹏飞九万击水三千,恨自己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一双翅膀的无奈。
这本书叫《胭脂盆地》。是台湾著名女作家简媜(读争),记录台北生活的散文集。
周末书荒,在电子书库里抽盲盒一般,把它抽了出来。相见便是缘分。
窝在沙发里的我裹着一层薄被,像一只冬眠的熊,思绪却在这个胭脂晕染,交错迷离世界中,飘忽。
读这本书有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奇妙感受,作者用层层彩墨润染出不同层次、不同质感的交错空间。
梵高光亮的色彩瞬间重叠成莫奈的意象,米开朗基罗的彪悍硬朗忽而又雾化成拉斐尔的细腻柔润。
一颗通明的心偏偏要用层层彩色纱帐遮掩,让读者亦步亦趋。
可能是作者更了解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好奇和执念。这是一种循循善诱的智慧和善良。
直到我看到她另一本书的这段话,我想,我大概是猜对了。
“写作的基本目的是彰显,而我想要的却是隐藏。我需要一种书写技艺上的幻术,诗、小说、散文都用上,建构出真实与虚拟交错的世界,一个光影缭绕、具有质感与美感的世界,安放某些只对作者及她盼望却永远不在的唯一读者才有意义的情怀。”
——《我为你洒下月光》
在她布下的色彩繁复意向交织的迷迭香中,我心甘情愿地被俘虏了。
迷离于作者构建的混沌与清明、痴恋与遗忘。在神圣与庸俗的夹缝里喘息、在背弃与归航的纠结中踯躅、在绝望与憧憬的交替中不断匍匐。
所有所有,最终都幻化成佛祖拈花,迦叶一笑的光明彼岸。
我一直处在挫折之中,日久生情,把眼睛也瞧顺了
“挫折就是这样,叫人死不了,活着又不爽快。我一直处在挫折之中,日久生情,把眼睛也瞧顺了。”
挫折与苦难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是一个实诚人,每当写这些话题,我就像一个从古代穿越回来的私塾老先生。
紧锁的眉头可以夹死几只厌世的蚊子。
可是挫折在作者的笔下,却生出了一种醇厚油腻的香味。
“我”被一群叫作挫折的蚂蚁大军驮着,它们欢呼着胜利的号角,而“我”却在它们的欢呼中窃笑。
“我”被它们抬入蚁穴的次数多得自己都记不住,什么时候翻了牌,早就变成了它们道上的朋友了。
作者用一种嬉皮戏谑的口吻,调侃着挫折,似乎也调侃着自己。
“自从我练就半游戏半认真的人生观之后,人生道上的枯木漂石、鼠屎蟑螂鞘,随它们爱来就来,爱去即去。爱去即去。情感受创、事业多磨,也不过像一锅好汤飘了一粒蟑螂屎,舀掉它,汤头还是鲜得很。”
哎呀,这不就是我老先生说的苦难的第二境界吗?
可是,作者可比我灵通多了。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心机,让人亦步亦趋。
可是,不管直肠子也好,迂回也罢,我还是听到了,“咔嗒”一声。
那是一个智慧油润的大齿轮和一个钢铁直癌的小齿轮,在时空的轮转中,恰好合上的声音。
跨越挫折的必经之路:接受挫折。
如果作者在这里止笔,我会有些遗憾,可是没有,又一声“咔嗒”声,让心情美妙起来。
“挫折的来临,有时象征一种契机。它可能借着颠覆现行秩序,把人带到更宽阔的世界去。”
“三只蚂蚁像忠君爱国的军人呼过伟大的口号之后,又激烈地猜拳。它们过度兴奋以至于不曾发觉,扛着的那个人正在打呼,尾随在后的仙女们扇着小翅膀,把七彩的鼾泡扇到天空。”
挫折的第三境界:人生没有挫折,都是馈赠。
简媜老师简直就是将计就计的高手。无论面对挫折,还是写作。
她把自己的清醒之身,隐藏于重重迷雾之后,散布一些成熟蹄髈的鼾声、清蒸鳕鱼白皙的胴体、油焖笋娇嫩的呻吟、干贝香菇菜心的呼唤,于是我们和小蚂蚁循着香味就都上道了。
我的榆木脑袋好像被撬出了一个缝儿。
先不管了,继续赶路。寻求美味的路上,如果有美景,岂不妙哉!
我把分别后的思念,悬挂在忠孝东路的木棉和槭树上
我们心里的很多情愫,就像刚好卡在喉咙缝隙里,咽不下的苹果。如果谁能用最撩人的话,动了它,白雪公主是不是一睁眼就见到了王子?
“记忆中,我们的分别场景一直定格在火焰木棉、槭树密云以及那名陌生人脚旁的微风蒲公英上。现在明白了,当时我把你以及预知分别后的思念像延陵季子挂剑一样,悬挂在忠孝东路的木棉、树上。也许因为我是个怯懦去直接负荷情感重担的人,所以必须借助花枝树臂帮我撑腰。”
哇!分别的记忆定格在那火焰般木棉上,而我把思念挂在效忠东路的槭树上,因为我撑不起这思念的分量。
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相思语。
我为什么写不出这样的文字?难道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怯懦的人?
“不通讯并不代表已从对方的记忆消失,反而意味着已在对方的记忆安顿,无须通过口耳联系感情。”
哇!这是一句多么温暖的话啊!
无论是恨到老死不相往来,或者爱到放他回归山海,这句话都让放不下的一方,温柔沉陷。
“我躺在床上像一粒生米,青光闪闪。”
谁能把失眠写得如此干净决绝。
一粒生米。
于是我去厨房找来一粒生米,放在我黑色的鼠标垫上。
不知道台湾的米是细长的,还是像俺们东北的大米肥肥的。
我的这粒米,通体奶白半透明,圆墩墩的身躯,两头微尖。
我认真地感受着它,它冷冷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思想,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对人间的眷恋。像极了一个丢了心的人。
这不就是我们失眠时人间绝恋的感觉吗?简老师,你怎么这么棒啊。
若那时大寒,我的字里行间,让他取了暖
“数十年来未曾丢弃自我诺言,以纯粹之心面对创作,把微渺的生命当作墨条,慢慢在时间这块大砚上磨尽。”
“希望我的作品至少有一页能安慰未知时间里一个陌生的灵魂,若那时大寒,我的字里行间让他取了暖。”
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想哭。
我大概是觉得自己就是以纯粹之心面对创作,虽然做客者寥寥,也说不定在哪个大寒小寒大雪小雪的时候,让某个陌生不陌生的灵魂,在我的文字里取了暖。
讲真,我总是有一种能把自己感动哭的能力。
这鼻子一酸,这几日的自我嫌弃倒是被酸走了。
想到自己那些粗陋的文字,唯一还能让自己心存欣慰的,就是它还带着我的爱和温暖。
继而又想起自己那个的伟大执念。
什么执念?还是伟大的?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得到一本被所有人都认为是神经病写的书,而恰好你还看完了它。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你的神经被一道绿光点亮,你的任督二脉被一道闪电打通。你可以看清身边每个人问题和痛苦的根源。
你看她们在痛苦中,呻吟、挣扎、煎熬,在欲望中追逐、期待、恐惧。
于是,你一定会急不可耐地把解药送给他们。不求感恩戴德,只求治病救人。
可是,他们在灯红酒绿中,用高举着鸩酒酒杯的手,示意你离开!
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心痛到无力。
于是我问脑袋里总和我对话的那个家伙,为什么?
他把书上的一段话送到我眼前:
春天到了,有的种子正在发芽,其他种子选择不发芽,不发芽的种子愿意去玩什么游戏,那是它们自己的事情。最终,每一颗种子,不管曾经错过多少个春天,都会在某个春天发芽。
我发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只快吹爆了的气球,慢慢泄了气。
是啊,一切自有机缘。最后都能发芽就好。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继续追问。
他说:做好你自己。
意公子说过一段她的故事。
她说,比如我在跑1500米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已经跑了1490米了。快到了,快到了啊,我千万别倒下,马上就到终点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不好意思啊,你才跑了700米~
她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退~赛~
然后呢,就是那个晚上,她说,我清楚地记得,我就是在那个晚上重生的。
因为,我真的退赛了。
退赛不是表面上不跑了,而是我不把它当成竞争了。我还在跑,可是1500的目标已经没了。
别赶路,去感受路。这就是做自己的感觉吧!
阻拦我的那道屏障,轰然崩塌。再回首,天边万斗烟霞,灿如春花。
“愿余生仍守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捕捉人们在梦中藏着的对真善美之渴慕,化成文字,让春天多留一天、冬雪少了一寸。”
我静静地合上书页,这次的盲盒抽得真好。或许一切都是机缘中的事。
我像被高明的神医扎了无数个穴位,这里痛痒一下,那里酸麻一下。
恍惚中,走出了七彩迷雾缭绕的轻纱,路过梵高莫奈和叔本华,最后终究是血脉畅通,精神异常。
初春的阳光铺盖了半个窗棂,窗外的树,支棱着褐色的枝干,没有一点绿意。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我的春天来了,心里的春天,真正的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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