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是文人梦想的天堂,有儿女情长的你侬我侬,也有“别美人而泣立,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婉”一样的雄武。
贺铸用一首可以与东坡先生的《江城子》相比美的《半死桐》来寄托自己对于发妻的无限哀思。他说: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据记载,贺铸虽然出身于贵族世家,是宋太祖赵匡胤的贺皇后的族孙,是贺知章的后裔。但是他却长的奇丑无比,身高大约有7尺,一张青黑如铁的脸,双眉高耸,目光如炬,于是人们便送给他一个“贺鬼头”的雅号。
虽说有着上好的出身,又是个大名鼎鼎的才子,找媳妇应该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啊。可是就因为长得丑,他一直单身到中年,最后才在家族的安排下娶了宗室之女赵氏为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又多金又多才的单身贵族。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在,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是很重要的啊)
贺铸的夫人赵氏,是个勤劳贤惠的女子,虽然没有“一顾倾人城”的美貌,但却也是一位识音律,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两人成亲后感情日益浓厚,常常是对炉当歌,泼茶堵书香,他在《秋风叹》里说:
“命闺人,金徽重按,商歌弹,依稀 广陵 清散。”
如果人生就停留在此时,也许贺铸和妻子赵氏可以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了,妻子纤纤玉手轻轻拨弄着琴弦,弹一曲清清散散的广陵曲,伴着低啭清回的商歌,在这一方小院里和着那一抹冉冉升起的香烟,慢慢的飘散开去。
为了仕途,也为了给妻子赵氏一个美好的未来,贺铸不得不离开妻子北上赴任。一次又一次的离别,让这对恩爱夫妻,常年分居两地,也让贺铸在羁宦漂泊的日子里,更加重了对妻子的不舍之情。
在绍圣四年也就是公元1097年,贺铸在离开京师,奔赴江南宝泉监任,在与妻子临别的时候,看着妻子哭红的双眸,殷殷的叮嘱,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伤来,他说:
“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
离别总是短暂的,在他奔赴江南的第二年,也就是哲宗元符元年,他在江南安定下来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京师,接赵氏到江南团聚。
过金陵时,曾携爱妻泛舟游秦淮河,看两岸的烟雨繁华。他说:
“落日逢迎朱雀街,共乘青舫度秦淮,笑拈飞絮罥金钗。
洞户华灯归别馆,碧梧红药掩萧斋,愿随明月入君怀。”
妻子的俏脸上赫然飞起了两片红云,小鸟依人般躲进了贺铸那宽广而又温暖的怀抱。
月色中的秦淮河,人来船往,河岸两边的秦楼楚馆灯火通明,不时的飘来歌女们甜丝丝,婉转悠扬的曲调,许许多多的看客们,举起杯,抬眸凝望着台上摇曳多姿的舞女。
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光和影倾洒在河面上,微风轻拂,留下淡淡的水痕,轻悄悄的融入其中了。吴女便是这秦淮河上有名的头牌,一颦一笑之间,百媚横生,眼波流转,惹得无数的痴情男子,早已忘了今宵是何年!
命运总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前一刻给你的是一颗甜腻腻的糖果,后一秒可能就会立刻给你一份比苦瓜还要苦的痛楚。
也许是妻子不太适合江南的烟雨蒙蒙,又或许是太过操劳,在他俩刚到江南不久,妻子就一病不起,没多久竟然香消玉殒了。丢下她深爱着的夫君,丢下那个和她曾许诺一生的男子,独自消失在这茫茫的人海当中了。
建中靖国元年的秋季,贺铸任满离开苏州时路过金陵时,再一次的泛舟秦淮河上,看着河两岸景物依旧,却没有了那个和他相依相偎人儿。
耳边咿咿呀呀的丝竹声,声声入耳,他说:“同来何事不同归”“鹊惊桥断,凤怨箫闲,彩云薄晚苍凉。”
他想念着他的爱妻,回味着他的妻,相思早已入了骨,他说:“寒松半欹涧底,恨女萝、先委冰霜。”
他的痛,他的孤寂,他的悲,归结成一句话:“同谁消遣,一年年,夜夜长?”
当初与妻子在金陵短暂停留时,因朋友的缘故,结识了当时秦淮河的头牌歌女吴女。贺铸惊讶于在这样的烟花之地竟然有吴女这样,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
当吴女得知这个长着青黑色的脸,一双眉目高耸的丑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贺鬼头”的时候,惊讶的合不拢嘴了差点,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后,高兴的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原来自己一直倾慕的大才子,如今正活生生的立在自己的眼前,怎不让她为之惊讶呢!于是亲启莲口唱到: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
后来,贺铸因为爱妻的散手离去,心里的痛楚无处排遣,是吴女一封封感人至深的书信,慢慢的打开了他痛苦的心。两人相识不久,发妻又不幸去世,再加上朝廷一纸调令,贺铸只得忍痛与吴女离别。
吴女是他心底最隐秘、最缠绵的私情。十年的生死相恋,是吴女痴情不改的殷殷期盼,十年的鸿雁传书,是贺铸心底最深的眷恋。
好友李之仪曾经对他与吴女的恋情有过很详细的介绍,他说:
“吴女婉转有余韵,方回过而悦之,遂将委质焉,其投怀固在所先也。
自方回南北,垢面蓬首,不复与世故接,卒岁注望,虽传记抑扬一意不迁者,不是过也……”
自从贺铸赴京离开,一直到吴女亡故,两人从此再无相见。他对她有着深深的歉疚与自责,每每想起吴女来,心中的痛便越来越清晰。他说:
“掌上香罗六寸弓,雍容胡旋一盘中,目成心许两匆匆。
别夜可怜长共月,当时曾约换追风。草生金埒画堂空!”---《换追风》
他并不当她是烟花柳巷的青楼女子,也并不当她是能歌善舞的艺伎,在他的心里,她是他的红颜,是“才子佳人”的理想生活。他曾许诺要同她双宿双栖,邀月共享诗酒人生的理想生活。他说:“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
繁华落尽,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当他抛开一切,满怀期待的奔赴苏州,准备迎娶吴女时,那个曾伫立在秦淮河边,一脸期盼的娇俏的女子,却再也没能出现。
“未克成礼而伊人先亡“,心中的凄凉无处可说,只有一首一首的词能排解。“不堪回首,双板桥东,罨画楼空。”
仕途的失意与羁旅的漂泊是他心底的伤痛,在吴女消亡的第二年,贺铸就隐居在了苏州,寄情与苏州的山山水水,寻找着曾经吴女的足迹。
他的愁,他的苦还有谁人能懂?昔日与自己同登楼的人,如今已是消失不在了,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独余生!
贺铸为吴女写下了这最后一首《减字浣溪沙》:
“秋水斜阳演漾金,远山隐隐隔平林,几家村落几声砧?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只无人与共登临”。
这是他多情的终结,也是他悲情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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