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

第一章    恍如隔世

      王超强，你真忙，走着路，放着羊……

这首打油诗是和庄小学刘老师，在上学的路上，为突然改了名字的王小强做的。那个时候村上谁家媳妇儿要是了生儿子，为了庆祝就会去镇上请人来放电影。放的次数最多的影片是周星驰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电影里有只蟑螂叫小强。王小强也叫小强，迫于无奈，在同学和小伙伴们的讥讽和嘲笑的情况下，王小强突然更名叫王超强。那天在上学路上，刘老师一时兴起为他做了这首打油诗，王超强这个名字也迅速把小强这个名字给盖住了。

    王超强高中读了四年，高二时谈恋爱被老师抓到后，那个女孩辍学了。过了几天王超强的姨父找人说情，他又不知羞耻的回到了学校。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去校门外的一个电话亭里给那女孩打电话。电话里说些表示思念和牵挂的话。电话厅里的老板还特意为他设了一个雅间，因为他每次都能说个把小时。而且无所顾忌的在电话里谈情说爱，有时候笑有时候还会哭，电话本上也被他画的乱七八糟。有时候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还会劝他：“你这孩儿啊，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你将来整啥呀，指望啥娶媳妇儿养家啊？天天打电话也没啥用，该是你里就是你里，不该是你里你咋着都没用。”王超强听完深有感触并有所悟，第二天午饭后打电话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女孩：“我会好好学习的，如果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将来拿什么养你啊，”女孩听完后也表态说：“我会等你，等你考上大学了，跟你一起去你读书的城市打工。”

      王超强每天还是会打电话给女孩，每天重复着每天，有时候电话没人接听，就会一直打，如果电话里女孩有稍微的不耐烦，他就会一直保持通话，直到他觉得心安为止。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在电话里分了合合了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其实王超强已经忘记了他只是个学生是要学习的，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跟那女孩在一起，他答应女孩的妈妈考上大学就能跟女孩在一起，如果考不上就不能在一起。他试着也努力过，一拿起书本看不到一页就感觉很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心累还是那里累，总之他显得非常疲惫，也格外的憔悴。在教室的东北角，总是能看到他趴在桌子的身影。有时候还会盯着书本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只有最稀罕的他的语文李老师会在上课前叫醒他，有时候还会让他为大家唱首歌提提神。他唱歌的时候看起来是正常的，疲惫的脸上有了笑容。除了班主任的课，上其他老师的课就没人管他，不只是不管他，都一样，老师耷拉着眼皮自顾自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后两排男女混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着，也是见怪不怪了。

      晚自习的教室里乱哄哄的，原来的实验室改成的教室宽敞明亮。一个班的学生只坐了一半的座位，后面几排座位被男女混坐的同学占有。实验室的桌子比常规课桌要长要宽大的多，王超强就选择了最后一排东北角那个位置。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合群，还是他故意表现的与众不同。不过他也的确跟其他同学不一样，且不说他是个胖子，也不说平时他格格不入的表现，就说他报考的专业在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县参加普通高考的同学里也是特例，只有他报考的是声乐表演专业。而整个班级除了他都是学美术的，当时艺术类专业大学门槛较低。为了能稳妥的迈过这道坎，大部分文化课成绩较差的学生几乎都会选择美术专业。美术类专业成为各个学校升学率的保障，美术生太多，所以把实验室也改为美术班教室。王超强是唯一一个报考音乐表演专业的学生，没办法安置，就把他放在美术班了。他白天趴在桌子上，晚上就把床铺在桌上睡看教室。晚自习放学后，熄灯之前，整个校园都是一片嘈杂，没人能听的到他在教室里练歌。听到了也不会去在意，大家唯一有印象的是，老有人在晚上放学后肆无忌惮的放声歌唱。

      王超强考不上大学是注定的，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跟那个女孩是没有结果的。临考前的状态就好比是一个得了绝症病人，眼睁睁在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他害怕，他害怕失去那个女孩。

    女同学甲： 哎哎哎……你看见没有，那个谁……                     

      女同学乙：谁啊？你说谁？

      女同学甲：你看东北角那个人儿！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都趴一天了，是不是死……

      女同学乙：别瞎说，中午还听见他咳嗽了。你别吓人……

      晚自习放学了，他还没有起来。同学小马，他们是一个地方的，经常跟他一起去外面的小食堂吃饭。看他趴着一动不动推了推他，“强哥！强哥！醒醒！”。小马看他有了反应就问他：“你这是咋了呀？趴这儿一天不动弹！”这时他努力试着想抬起头，试了两次都没起来，小马叫了一个同学帮忙，俩人把他架起来往医务室走，还没走到，他开口说话了：“好了，我能站稳了，不用扶我，不去医务室就行”。小马和那个帮忙的同学打了招呼：“你先去忙吧，我看着他”。

  “ 多久没喝过酒了？”他勉强微笑着说，“有一段时间了，上次喝酒还是我过生日的时候。”小马看着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奈烦的回答。小马的不奈烦是有原因，他知道王超强不会喝酒，也不能喝酒。每次喝醉了都会吐，还会撒酒疯，有时还会哭。上次喝酒王超强硬往肚里灌了11瓶啤酒，喝完后把宿舍门口水泥做的特大号垃圾桶，一脚踹倒了。差点跟一个同学打起来，后来倒在宿舍大门口睡着了。小马叫了几个同学帮忙把他抬到教室的桌子上，睡到早上五点多，起来就迷迷糊糊的去了县城外护城河边，找了一块大石头躺在上面，一直睡到中午。小马不放心一路跟着他，看着他。所以一听他提喝酒的事儿，小马就有情绪了，再伟大的友谊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不出所料，王超强没有考上大学。放暑假了，他跟那个女孩也分了手。分手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没考上大学，而是女孩儿说要去南方打工。

      “ 喂！谁啊？”女孩的妈妈接的电话，电话里能听到她喊女孩，小凤过来接电话，谁啊？又是他，接吧，跟他说清楚就算了………

          喂！不是跟你说了吗！分手分手，你咋还打电话！你烦不烦呀，膈应人劲儿！说完就不吭声了。王超强听完之后，低声下气的说：“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想知道你准备去哪儿？”女孩听完之后生气的说：“我去哪儿不管你事儿，你神经病吧？”王超强又说：“你别生气，就是想你了，你去哪儿我不放心。”女孩怒了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王超强听着电话嘟 嘟 嘟 的忙音，闭上眼眼泪没有掉下来。电话亭的老板看了一眼手表说：“两块钱！”王超强睁开眼说着再打一个，拿起电话又拨女孩家电话号码，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嘟的忙音。

      王超强只顾着给女孩打电话了，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本来是想约女孩出来了解一下她准备去哪儿，他好根据她的情况来决定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做。自从有了她以后，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她来考虑的。他已经习惯了，就好像习惯了呼吸和心跳。之前女孩是他的全部，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仅剩下一点尊严，还是女孩强行留给他的，也让他在刚才的电话里给挥霍了。女孩生气的原因也许不是他苦苦纠缠，而是失望，他辜负了她刻意为他留下的那一点尊严。她认为这个男人很没出息，她很失望，她认为唯一能摆脱他的办法就是离开有他的地方，她决定去深圳她表哥那里。

        听在南方打工回来的人说，深圳是个特别的地方，被称为特区。改革开放的窗口，隔岸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香港。第一波打工潮兴起去深圳务工的都挣到钱了，有的还获得了当地的临时居住证和特区通行证。传说中的深圳遍地是钱，更有甚者说深圳是打工者的天堂。她表哥就是第一波去深圳的打工仔，听她说过他这个表哥并非是亲表哥。而是跟她妈妈一个村的，比她妈先嫁到他父亲这个村。也是她这个姨做媒把她妈介绍给她爸的，所以两家关系好的不得了。她表哥已经在深圳打工好几年了，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

          在中原大地上，农村的夜晚是很有趣的。特别是夏末，夜幕降临以后，蛙声一片，偶有秋知了尖叫着从那棵树飞到这棵树上。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叫声是由远及近的，邻家的母狗小黑也跟着乱叫了几声，王超强家的阿黄也随声附和，“啊黄别乱叫！”。啊黄被他呵斥住了。此刻的他躺在平房顶上，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漫天繁星闪烁。房顶被晒了一天，仍有余温。有点热，他换个姿势侧躺着，看着刚买的二手诺基亚7260手机。这是他央求母亲给他买的，是从村上南方打工回来的人手上买的。据说是从飞车党哪弄来的，七百块钱已经算很便宜了。如果在手机店里买，至少要两千块。这是他的第一部手机，可以接听电话发消息。王超强睡不着，他在想远在深圳的小凤，分手以后小凤去了她表哥那里。王超强凭着模糊的记忆，似乎听小凤提过他表哥在深圳的文乐服装厂。他去网吧电脑上百度搜索服装厂名字，查到了厂里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打听到了厂里宿舍的公用电话，宿舍每层楼只有一部电话，他每层都试过了，都是无人接听。

      王超强看着手里的手机，拨了他拨了无数次的号码。转身平躺着，闭上眼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嘟……嘟……嘟……直到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Sorry It’s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奢望后期望、希望后失望、失望后绝望。他在与小凤谈恋爱这三年多中，由于对小凤情感的依赖，使他越来越离不开小凤。他喜欢上被虐的感觉，开始享受这一过程，就好像吸食了鸦片上瘾了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小凤的样子。小凤的音容笑貌，还有跟小凤在相互需要时的紧紧拥抱。那种感觉，让他忘记了小凤在电话里说分手时的冷酷和无情。毕竟他们真心相爱过，尽管是不成熟的爱恋。

        远处有传来一阵狗吠，由远及近，蛙声此起彼伏似有节奏。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机声音很大，能听到电视剧亮剑里李里云龙在骂娘。

            王超强平躺着睁开眼，泪如泉涌从眼角顺流而下，吧嗒吧嗒落在枕边席子上。他望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光闪烁不定。他重播了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候再拨！嘟 嘟 嘟 ……正忙，正忙说明有人在用，有人在电话机旁。他欣喜不已，噌的一下坐起来，手颤抖着急忙又重播了一次，电话里依然是正忙。他激动的站起来想大声吼叫，可在家里这个时候除了青蛙和知了等自然发出声音，任何人为的声音都会被视为噪音。他如果大喊大叫，就会被称为神经病，或者被称为别的什么玩意儿。因为人们对这种突如其来不熟悉的事物会表现出强烈的条件反射。就好比王超强白天在屋里练习男高音发声一样，他们听到了会在背后议论说王超强是神经病叫的跟杀猪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