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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白鹿原》:鹿三除掉“祸害”田小娥后,为何却陷入矛盾心理

再读《白鹿原》:鹿三除掉“祸害”田小娥后,为何却陷入矛盾心理

作者: 一心书屋 | 来源:发表于2024-02-28 20:13 被阅读0次

    小说《白鹿原》中,白嘉轩家的长工鹿三亲手结束了田小娥的性命。多年后,当黑娃带着新媳妇回到白鹿村,鹿三的眼里“忽然掠过一缕惊骇”,“小娥被他刺中背部回过头来叫‘大’的声音又再现了”。

    除掉小娥,是鹿三人生的第二大“壮举”,可是这件事却让鹿三陷入一种矛盾心理之中。接下来,我们从鹿三害小娥的前因后果中,来试图揣摩鹿三的心理。

    一、难以言说的心理重压

    鹿三看到白孝文蜷卧在土壕里苟延残喘,他恨孝文走歪路,不成器,但是他认为,是小娥带坏了孝文和黑娃。他要为自己家、白家和整个白鹿村除掉这个“祸害”。

    鹿三尊敬并崇拜白嘉轩,可能也会羡慕和模仿白嘉轩。“交农”事件中,“鹿三站在陌生人的肩膀上,高高地俯视着乌压压的一片黑脑袋,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鹿三而是白嘉轩了。直到死亡,鹿三都没有想透,怎么会产生那样奇怪那样荒唐的感觉”。

    除掉小娥,是鹿三人生中除了“交农”之外的第二件大事,是完全由他自己决定的。他一辈子给别人做长工,安分守己,而参与“交农”和除掉小娥,是他在有限的生存空间中寻找更大的人生价值的尝试。

    黑娃敢恨白嘉轩,敢反抗,鹿三却根本做不到。如此一来,鹿三就要承受心理重压。鹿三查清小娥的来历之后,气得晕倒。白嘉轩曾在祠堂让众人用刺刷打小娥,等到鹿三拿起刺刷的时候,他痛苦地跌倒在地。

    他是个爱惜面子的人,可无论是族长、黑娃还是小娥,好像没有人会考虑他的颜面问题。尤其是后来黑娃离开了村子,小娥竟和孝文在一起了。白嘉轩和逆子分了家,自己倒是清静,可鹿三在村里怎么能抬得起头呢?

    黑娃和小娥进不了祠堂,鹿三深受打击。黑娃带人砸祠堂,鹿三气得握着长柄矛子要收拾黑娃。祠堂修复后,鹿三痛苦至极,当众磕头、痛哭、捶打自己。黑娃归顺后,学为好人,重回白鹿村,跪倒在祠堂里。可鹿三却不在乎,他只是说“晚了,迟了,太迟了”。

    鹿三的老脸早已经让黑娃和小娥给丢尽了。黑娃和小娥一次次给他带来的痛苦和压力,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他虽寡言少语,但他内心挣扎的剧烈程度可能是超乎想象的。当孝文堕落后,鹿三无比理解白嘉轩的心情,所以他会慨叹:“嘉轩哇你好苦啊!”他要是知道嘉轩的腰就是被黑娃打断的话,肯定会更加崩溃。

    站在鹿三的角度去看,或许小娥就是罪人,就该受罚。除掉小娥,可能是鹿三能想到的比较有效的解决办法。但是小娥该不该负全部责任呢?显然是不该。不过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鹿三的认知范围。

    二、陷入无法化解的矛盾

    朱先生把从宋代传下来的《乡约》抄录在纸上,白嘉轩找人把刻有《乡约》条文的青石板碑镶在祠堂正门的两边,而鹿三,作为一个自食其力、正直善良但不懂文墨的长工,他通过自己的理解把那些条文转化为“生活信条”和“生活守则”,严格遵守着,并认为这些信条和守则不容冒犯。

    黑娃的堕落印证过鹿三生活守则的正确性,白孝文的堕落再次印证了一回。于是,鹿三对生活信条和守则的坚信,已然达到了顶峰。当鹿三准备除掉小娥时,他很“沉静”。小说里写“他的沉静不啻是脑子简单,主要归于他对自己的生活信条的坚信崇拜”。

    《乡约》条文是冷酷的,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小说作者陈忠实在《从追寻到转折,再到删减》一文中揭示,乡约具有“比教材更硬一手属于‘约’的性质,即必须照此做”。

    鹿三不曾想过,如果他因为遵循生活守则而危及到了别人的性命,他能否做到像白嘉轩那样无情和心硬?

    一开始,他只把小娥当成要清除的祸害,没想太多。可当梭镖钢刃一脱手,小娥惊异又凄婉地喊了一声“大”,这是鹿三没想到的事情。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一个“祸害”会喊他“大”?又为什么一个正义勇敢的人要结束别人鲜活的生命,要毁掉一个能张口喊他为“大”的年轻人?

    生活不是有序运行的程序,也不是可以推导的数学题。乡约条文是冷酷无情的,生活守则是不容冒犯的,可人心却是软的,而这种巨大的矛盾,是鹿三无法理解和解决的。

    鹿三遵守他的生活守则,就要为他守则的不合理之处承受代价。回到马号之后,鹿三陷入了忧郁的情绪之中,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和幻听。之后原上瘟疫肆虐,鹿三更是经历了很多离奇的事情。

    小说作者陈忠实在《难忘1985,打开自己》一文中提到,他在小说中写了几处涉及迷信的情节,“不是为了制造神秘魔幻,而是出于人物自身的特殊境遇下的心理异常”。

    作者举了鹿三的例子来说明,“鹿三……发生了行为举止失措的变化,这是仅仅出于鹿三这个人独具的文化心理结构,按他的道德信奉和善恶观,无法容忍小娥的存在;然而出于同样的文化心理结构,……毕竟不是拔除一根和庄稼争水肥的野草,在一时义举之后就陷入矛盾和压迫”。

    当所谓的文化心理结构受到冲击时,是镇定,是慌张,还是做出改变,这种选择,是小说里很多人都要面对的。对于鹿三来说,他没有能力坚定自我,更没有能力去做出改变,于是,他整个人慢慢地垮掉了。尤其是瘟疫之后,鹿三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常丢三落四,吃饭时连饥饱都不知了,甚至有些呆滞。

    三、不懂却要承受后果

    小娥已不在。鹿三给戴绿帽的儿子处理了麻烦,完成了他惩恶扬善的正义之举,同时也算是为主除害,不愧于白家的恩情。但是,鹿三要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了。

    黑娃为了给小娥报仇,差点要了白嘉轩的性命。白嘉轩受鹿三牵连,险些无辜丧命,真是有苦难言。但鹿三还沉浸在正义之举带来的崇高感中,并没有及时感到愧疚。之后,白嘉轩特地请来鹿三,说了很多话,弯弯绕绕的,想必鹿三也没听懂。

    白嘉轩其实是责怪鹿三。由于鹿三的擅作主张,差点危及到了白嘉轩的生命。而且白嘉轩是族长,村里的事应该和他商量。

    更重要的是,鹿三太简单和耿直,还不懂祠堂和乡约的“威力”。其实,若真要除掉小娥,根本无需鹿三去动手。由于乡约条文的严酷,族长在某种程度上拥有较大的权力。死去的狗蛋就是个例子。生与死之间,只是缺一个罪名罢了。至于公正与否,全凭族长的良心。白嘉轩所说的可以光明正大地除掉一个人,鹿三觉得离谱,其实就是因为他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白嘉轩还提醒鹿三不能后悔,并说“你要是后悔了,那就是个大麻烦”。如果决定铲除“祸害”却事后为此后悔,那这种悔恨和矛盾的心理会伴随人的一生。白嘉轩之所以能心硬到当众惩罚长子孝文,并与宠爱的女儿白灵断绝关系,就是因为他那时无比坚定。

    不过,白嘉轩年老后得知灵灵的确切死讯后,仍心痛地说了一句“世上只有亲骨肉才是真的”。时代在变幻,白嘉轩和鹿三曾经信奉的,有的已经不再重要。鹿三由除掉小娥引发的心理冲突,其实具有很深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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