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孟黎刚站稳,注意到身旁有对推着婴儿车的夫妻,孩子手里握着一只玩具熊不亦乐乎。 丈夫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搂着妻子,戴一副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低头抬头间的眉眼,让孟黎不可遏制地想起他。
他叫郑之止,是孟黎这二十五年里遇到的最大的挫折。
十七岁的孟黎和郑之止一同挤过公交车,也遇到过一对推婴儿车的夫妻。那时候,郑之止戴一副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戴着耳机翻阅手机。孟黎静静站在边上,望着那对夫妻,出了个神:或许很多年后,他还会站在这样一辆车上,还会遇到这样一对夫妻,有一些可能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自己。再不害臊些,也有一些可能,我和他会成为这样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孟黎光想着脸上就藏不住的乐,郑之止一转头,她又马上立正站好,像个听话的孩子。
孟黎一想到这些,轻轻叹了口气,八年后的自己,身边没有站着任何人。不过,她知道的是,如今的郑之止,身边站着别人。夫妻准备下地铁的时候,她掏出手机偷拍了张一家人的背影,随手发了条朋友圈,没有配文字。
那个置顶聊天的对话框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内容了,孟黎点开头像,翻了翻郑之止的动态,几年前也文艺骚气过的句子早就不见了,剩下的全都是些和工作有关的宣传链接和图片,整整齐齐,枯燥无味。
还有一种可能,郑之止也发别的动态,只是对孟黎设置了分组可见。因为这样的事,孟黎也干了好多次,只是她设置的,是仅对他可见。
孟黎是有点想他了,可她什么也不会做,准确来说,是什么都不能做。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车流,听的是宋胖子扯着喉咙唱的“其实你我都一样,终将会遗忘,你的病也和我的一样,风月难扯,离合不骚”。她坐在公园的石凳上,看两个穿校服的高中生手牵手散步,想的是好可惜,人与人之间的美好稍纵即逝,几乎没有一种能留得住。
身边的朋友,谈了几场恋爱,有的出柜了,有的结婚了,有的生娃了。只有孟黎,始终任性地独居着,对周围的人事保持一定的距离,客客气气,冷冷清清。她厌倦了那些婚礼上无聊的誓词,浮夸的仪式,并且发现,大多数女孩最后嫁的都是无聊的男人。
只有她的闺蜜敢翻个白眼怼回去:“别瞎扯,你丫就是上辈子欠了郑之止的,这辈子才得来还债。你咋油盐不进非得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呢!”
孟黎不辩解,也不反驳。她回到这座小桥流水的城市,不知道是对家的留恋,还是对郑之止的想念。前几年在别的城市,她无数次看着那里的一切,投射到眼里的竟只有日常生活的表演。抬头看蓝湛湛的天空,想起的就是这座小桥流水的城市,它在某个季节某种时刻某个瞬间,用建筑、光线、和气味感动自己,让她一次次有地老天荒的错觉,对生活的一眸一眼都充满了眷恋。
就是这种少女视角的感觉,让她一心想要回来。而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是,郑之止在这里。
十七岁的孟黎,和铁栅栏里头的高中校园告别,失去一群天真任性的同龄人,认识的是一群面无表情的成年人,处处周到又能说会道,处处是圆滑世故。
后来,郑之止出现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青涩和稚气尚未褪尽,偶尔会发文艺的段子,会拍路边的烧烤摊,会有起伏的情绪,还发点傲娇的小脾气。他的有趣很快在一堆无聊的人群中展现出来,让孟黎产生了少女心事。
暗中观察一阵时日后,孟黎发现郑之止是个孤独的人,这更坚定了她想要陪伴他的念头:郑之止写阴雨的失落,孟黎就写雨停后的青草香味;郑之止骂操蛋的生活,孟黎就跟去你大爷的人品。
孟黎研究星座、生肖和爱好,到了表白的那一天,才知道这些都抵不过他不喜欢自己的事实。可那时候的她,年轻、偏执,还有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情,而这些,全都赌在郑之止一个人身上,得到的,是一身难以痊愈的伤害。
她在下雨天里胡乱地走,在凌晨的路边蹲下来哭,在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再也找不到正确的,站在他身边的,合适的姿态,只好落魄地逃开他的视线。她写了一遍遍给他的告别信,最后没有一封是寄出去的。
离开郑之止所在的城市后,孟黎慢慢习惯了独居的生活以及想念的滋味。她有时会给郑之止发消息,他偶尔回,偶尔不回。她写了很多很多篇日记,他有的能看到,有的看不到。孟黎抱着幻想,只要自己坚定信念,总有一天郑之止会和自己在一起的。
直到有一天,孟黎从朋友那里,看到了一张照片,是郑之止的女朋友。精致的脸蛋,利落的短发,漂亮两字足以概括。那天的孟黎,站在镜子前很久很久,最后掉了一地眼泪,躲在被子里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从那以后,孟黎不再提起郑之止,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工作起来仍旧拼了命,唯独不稀罕谈恋爱。朋友劝她的时候,她就甩一句:“单身解决不了的问题,谈恋爱也未必能解决。不谈。”
郑之止没有伤害她,是她的年轻、偏执,和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情害了自己,而那些伤害,横亘过时间的新鲜,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她是万万不敢再献上自己的真心,避免任人不屑的唯一办法就是绝不掏心掏肺,这是孟黎觉得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孟黎最后一次见到郑之止,是在一个风大的夜晚。两个人用一致的步伐一起从街头走到街尾,站在公交车站等车,郑之止问一句,孟黎答一句,其余时间都安静得像是歌曲的最后几秒钟。道别之际,他说,注意安全,她回头笑着点了一下头。刚要踏上车,又跑回他身边,明明有很多话在心里排好队想要出口,但最终挤出来的只有一句“风好大”。
隔着玻璃,孟黎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和灯光,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又从一个冷眼旁观的青年变回抱膝哭泣的小孩。
后来,孟黎读到过这样一段话:
当你明白爱是无法对不同人统一量化的时候,你就会更能细致体验别人的付出和温柔的差异度。一个人的生死相依并不见得比得上另一个人把你的聊天记录框给置顶。别人许你的未来未必有旧人的过去更动人。当你有天懂得干柴烈火并不比相安无事更高尚,你才知道如何广义地去爱人。
那时的孟黎不知道,这就是这辈子和郑之止的最后一次见面。
文/沈挽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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