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品尝过人世间的痛苦,并在深味这痛苦的滋味中认识到连痛苦原本也是镜花水月的话,是很难谈及达观的。
不识达观如我!
小时候去送葬,见人被装入木头盒子,抬到后山上,然后用架子吊着缓缓落入墓穴中,忽而被人拼命的用土开始填埋,我惊恐的拔腿就跑,我害怕他们把我抓起来也给扔进那深坑里去。
在村里再碰见那些熟悉的笑脸,我总觉得他们都有诡计,他们有可能随时把我抓起来埋掉,我不再相信他们。人怎么可以被埋起来?那不会被气憋死吗?我妈妈讲故事说古时候人老了是要被儿子宰掉分给全村人吃的,连烫也要分了喝的,故事在眼前铺开上演,我感觉到危险四伏,每个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我知道我带着太多前世的记忆,那恐怖的气息蔓延到了今生。当我把三岁的儿子关进小黑屋的一刹那,他惊慌失声的说道:“爸爸,求求你!……”我一把拉开门,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心头留下泪来。
生在大西北的农村,最大的好处,是能感受死亡。 我参加的葬礼越来越多,在习惯的哭喊和杂笑的热闹声中,一种紧张的情绪潜滋暗长。
有时候我会沿着崎岖的山路狂奔回家,然后在家门口故作镇定,缓好气后叫一声“奶奶!”,然后有人应我,爷爷也会呼我的小名,他们走后,留下的空旷的山谷里激不起一颗石子的响声。
偶尔,我会在别人下山后还逗留一会。坐在一棵树下,看那绿叶遮挡的青天,苍崖上横斜的翠松,手边的一朵倒映着天心的小花,土坡上营营的蚂蚁,一种无以言传的情感就涌上了心头……
夜气清幽,了无睡意的时候,披上衣服隐坐在窗前,想听那冷月孤舟里的一丝桨声,石枕边的溪水声,疏星晓色下的雾气,雪夜里坟头摇曳的枯草……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无常的念头闪现在每天的不定时中。生命的意义何在?仅仅是活着?爱过?名传千古?我不知道欢乐和自信从何而来,我不明白某种确定和所赋予的价值是否经得起推理。或许只是默识的习惯或者协议? 呵,这无法被替代的痛苦!
直到而立之年,我隐约的摆脱了死亡所带来的虚无气息,人逐渐变得达观起来,世间的一切也常做蜗角虚名想。也明白了怕是没有用的。 美国史学教授达林曾在《幸福的历史》一书里说“如同神话里盛过基督宝血的神杯一样,极致幸福也可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如此看来,人生的底色本就是痛苦的,那短暂的快乐不过是偶尔的点缀。
如此,何以去做?
旧夜里读鲁迅先生的散文《这也是生活》,“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生命的意义大约也是如此吧,生命之轻与重达到完美的平衡,却都透露着无限的慈悲。
“诸苦皆有我,诸乐自利他”。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个教授和一个学生在田间小道上散步,突然看到地上有双鞋,估计是附近一个农失的。学生对教授说,“我们把鞋藏起来,躲到树后面,看看他找不到鞋子的感受怎么样?”教授摇摇头:“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可以通过帮助他给自己带来更多快乐。你在每只鞋里放上一枚硬币,然后躲起来观察他的反应。”学生照做了,随后他们躲进了旁边的树丛。
没多久,一个农夫来到这里,把鞋往脚上套去。突然,他脱下鞋弯下腰,从里面摸出了一枚硬币,脸上一下充满了惊讶和欣喜。他又继续去摸另一只鞋,又发现了一枚硬币。这时,教授和学生看见他激动地仰望着蓝天,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话语中谈到了生病无助的妻子、没有东西吃的孩子·····
学生被这个场景深深地感动了,他的眼中充满了泪花。这时教授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比恶作剧更有趣呢?”
学生说:“我感觉到了以前从不曾懂得的一句话——给与比接受更快乐!”
做就是得到!
我想大略人生的哲学是很难参透的,尤其对于我这个“下士”!不过回首有限的人生,我确实也会微微一笑,曾经因执着而产生的痛苦确实也已烟消云散,苏轼大笑“人生如梦”岂是空话?电影《孔子》里南子对夫子说道:“世人都只知道夫子所经历的痛苦,但却未必领会夫子在这痛苦中所体悟的境界。”
活着就是修行,就是修心!应当不从外境扫除痛苦,而从内心来打破自我的执着。古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也说过:“真正困扰我们的,并不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而是我们对这件事的想法。”
世间上不少人自以为不怕死,自以为看透了死亡,但死亡真落到头上时,顿时惊慌失措、恐惧万分。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最为基本的现实,那么,我们千辛万苦地建立起一种生活,并把它变得如此脆弱而狭小,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天和学生讲孔子,“未知生,焉知死”,我借用一位堪布的话说“未知死,焉知生”。哲学家加缪说“人生只有一件最严肃的事,那就是自杀。”
深夜晏坐,不敢说死亡的阴影已从我的生命里完全消失,但我却并不强烈排斥,也不会像加缪所说的主动冲上去,不过,长久的串习死亡确实反而让我达观起来,并因此而试图去掌握一些修心的窍诀。
城市喧嚣,身之所处随时都会将心淹没。好在还有一方安身之所,让自己抱着一颗知惭有愧的心来反思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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