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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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伍着急忙慌地起床洗漱，把送孩子上学的任务交待给媳妇，并叮嘱她中午捎着几斤鸡蛋去看爸妈，顾不得吃早饭，就开着他那辆三手的宝来往公司赶。刚出小区门就堵在了路上，大伍着急，看这情况今天又要迟到了。

大伍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的汽车长龙，就在心里抱怨车多路窄，市政建设跟不上时代，他感叹自己也是跟不上时代，电脑学不好，手机玩不精，每天任劳任怨还总被领导训，都要年过半百了还活得这么卑微。自己总想把钱省下来花在刀刃上，结果发现生活处处是刀刃，昨天为了省十块钱停车费把车停在路边，结果被交警罚了一百。看上了一双鞋五百块没舍得买，结果打了半宿麻将，送他们一人一双。自己这一辈子啊，和网上的笑话一样，是扣扣搜搜花了很多钱，机机灵灵上了很多当，骂骂咧咧干了很多活，小心翼翼闯了很多祸，精打细算的欠了一屁股账，认认真真地犯了很多错，掏心掏肺地结了很多仇，不明不白地吃了很多亏，窝窝囊囊地活了几十年……

车流终于疏通开了，大伍一加油门就在车流里左摇右摆的穿梭。在一个弯道处，突然从便道上窜出一辆电动车，大伍猛踩刹车紧急避险，但还是把电动车挂倒了。

大伍慌了，赶紧下车查看情况，看到骑电动车的大姐紧闭双目倒地不起，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在医院里，大伍听医生说那大姐的伤挺严重，胳膊和腿脚多处骨折。大姐的家属赶来医院把大伍骂得个狗血淋头，若不是保安拦着，大伍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心里窝火的大伍又跑到交警队接受处理，他为了省钱，只给车子上了交强险，这个事故估计得赔个大几万。

折腾了一天，大伍狼狈地回到家里，媳妇正在哼着小曲炒菜，看见大伍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就笑眯眯地问：“你这是咋了？拉个大驴脸。”大伍本想把今天的事告诉媳妇，但转念又想：要是照实说了，挨媳妇的骂是小事，还得让媳妇跟着揪心，还是自己扛着吧，大伍就轻描淡写地说车坏了。媳妇倒是一反常态，嬉皮笑脸地调侃着，说车坏了咱就买新的。大伍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咋了，吃了欢喜丸了，嘻嘻哈哈的，这车坏了不得花钱修啊，修车的钱都没地方弄，还想买新车。”在一旁写作业的儿子小伍兴奋地叫嚷：“爷爷那边的房子要拆迁了，能得好多好多钱呢。”

大伍也是跟着高兴，可这交通事故总得处理啊。第二天，大伍就给好哥们打电话，他翻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小陈的电话：“陈啊，哥遇到了个难事，昨个早上开车出了个交通事故，对方骑电动车伤得挺严重的，要花不少钱，你接济一下我，让哥渡过难关。”小陈在电话里说：“伍哥，你真行，上次你给老爷子瞧病，我给你了一万，你都没还我，我这买卖困难也没找你要，再说我这里也不是银行，哪有那么多闲钱啊。”大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地说：“兄弟哎，哥是真没办法啊，你嫂子她们公司效益不好，几个月没开工资了，我这又摊上事了，还不敢跟你嫂子说，怕她着急。小伍也大了，耳朵也听事，我就没言语。让他们知道多了也只是添堵，解决不了问题，咱是爷们儿，能扛就扛着呗。”“别说了哥，我给你挤两万，就两万，多了没有啊。这可是我心疼嫂子和小伍，我待会转你卡上，记得尽快还给我啊。哎……”小陈叹息着挂了电话。

大伍又给老黄打电话：“喂，黄哥，忙着了么？”老黄急匆匆地说：“咋了兄弟，快说，我这一会开会呢。”大伍把刚跟小陈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老黄无奈地说：“大伍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一天天的咋就这么不小心呢，亏了对方没啥大事，要是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说你咋办，往后啊开车就上个商业保险，省个芝麻丢个西瓜……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这就五千块钱，我发你微信上。”

大伍看着借到的两万五千块钱到账了，心想小陈够意思，创业的时候自己拽着媳妇没黑没白地给他帮忙，这回既是小陈对自己的认可，又是兄弟情谊的体现。老黄家是外地的，他父亲过世的时候，自己忙里忙外跑前跑后的也是真出力了，他这也算是给自己还个人情。可这还够啊，接下来他继续翻着通讯录给关系好的亲戚、同事、酒友、牌友都打了一遍电话，钱是一分也没借到，倒是得到了一堆或真或假的安慰。六神无主的大伍又给弟弟二伍打了电话，他知道弟弟没钱，快三十的人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傍着几个街溜子瞎混，可他还是盼着弟弟或许能通过朋友帮他一把，毕竟是亲弟弟嘛，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弟弟在电话里说，他正谈着女朋友，还想着让大伍支持一下呢。弟弟还说对方住院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说不定那时候老爷子的拆迁款就下来了。大伍想着弟弟二伍说得也有些道理，有这两万五先护着心坎再说吧。大伍在电话里叮嘱二伍：自己工作忙，事多，二伍跟爸妈住一起，拆迁的事让二伍多走点心，爸妈年岁大了，文化又不高，有啥事二伍就全权代理，可不能吃了亏。二伍信誓旦旦的应承着，随后挂断了电话。

拆迁的事比大伍想的顺利，爸妈召开了家庭会议，得到的补偿款一共一百万，给大伍四十万，让大伍好生照顾老婆孩子；给二伍五十万，二伍都吹了好多个对象了，都是因为二伍没有自己的房子，眼下二伍又谈了对象，正好用这钱交上首付买个房子，剩下的用作装修。老两口留下十万，先租着房子住，等身体不硬朗了就由大伍二伍轮流照顾。大伍既心疼爸妈又惦记二伍，少得十万也没说啥，二伍多拿了钱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就是大伍媳妇，噘着嘴是一百个不乐意。大伍把媳妇拉到一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伍媳妇还是嘟囔着爸妈偏心，少给也行，但是要求这笔钱由她保管，另外爸妈每个月从养老金里拿出五百块给小伍做教育基金。大伍一听就火了，这主意都打到老人的养老金上了，这哪还有一点孝子贤孙的样子，他发着火对媳妇吼着：“太过分了吧，不给爸妈钱，还打着小伍的旗号来要钱，哪有你这样不孝顺的！”大伍媳妇也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哦，这偏心眼就不过分了，咋着啊，你大伍不是爸妈亲生的啊！”这火上浇油的话激怒了大伍，大伍抬手就要打，大伍媳妇一看这架势，倔脾气也上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耍起了性子，家里顿时乱作一团。爸妈为了家庭和谐稳定，也就答应了大伍媳妇的要求，说那钱是给孙子的，不过份，分的拆迁款由大伍媳妇保管也应该。

就这样，二伍拿着老爷子的存折协助着爸妈领取了拆迁补偿款，爸妈让二伍尽快把钱分了，可二伍是今天说银行不办大额业务，明天又是有事出门，后天又说先给爸妈租房子搬家，就一天天托着。

大伍被医院催费催得紧，借来的那两万五也都陆陆续续付给了医院，他就着急着催二伍赶快分钱。二伍看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只好跟爸妈说了实话，他把分给哥哥的那四十万用来给女朋友买车了，老俩口气得高血压心脏病全犯了，双双住进了医院。大伍知道后急眼了，他抓着二伍歇斯底里地咆哮：“四十万啊！你买啥车出手这么大方？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啊？你知道你哥过得啥日子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吗？你眼里还有爹妈吗？！”说着就给了二伍两记大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二伍自知理亏，但也没成想大伍真揍他，他捂着脸委屈的喊叫：“怎么啦？打小爸妈就偏心你，啥好吃的都给你留着，还供你上大学，我都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你倒是顺风顺水的成家立业了，那这四十万是我借你的，我也没说不给你，以后我会还给你的！”说着二伍就夺路而逃。

大伍在病房里看着爸妈憔悴的面容，就安抚着说：“您二老也别生气，等会小伍和他妈来看您，就说您是高兴的，一高兴一激动就血压高了，可别跟小伍他妈说实话，要不然我这就得闹翻天。”

二伍好几天也不着面，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大伍心小，总担心二伍跑出去好多天会出啥意外，下了班就满大街地遛达着去找二伍。终于在那天傍晚，大伍看到二伍拎着两罐啤酒坐在公园门的石阶上发呆。

二伍看到哥哥走过来，本能地想跑，刚转身又折返回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大伍面前，声泪俱下：“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啊。爸妈他们还好么？我心里惦记他们又不敢去看，怕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我也不敢见你，哥，我知道错了。”大伍拉起弟弟，两人坐在石阶上，大伍愁眉不展地说：“弟啊，哥扛不住啊，你可让哥咋办呢？”二伍悔恨地说：“那车买了退不回去了，车户口还是我对象的，她喜欢得很，还不同意卖。”说着说着二伍开始就抽泣。大伍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在石阶上坐了半宿。

大伍疲惫地回到了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着打着鼾声的媳妇，又想着顽皮可爱的小伍和体弱多病的双亲，暗自叹息着。此刻，他惧怕天亮，他不知道天亮了之后自己该怎办。

可天还是会亮的，一大早，大伍就接到了医院里受伤大姐的电话，双方按照调解协议，医药费由大伍负担，出院后的康复费用、误工费用等等各种补偿共计三万元由大伍一次性支付。这天是人家出院的日子，该给钱了。

大伍就想着先从二伍那里拿点钱把这事掂对去，他正寻思着，二伍就敲门进来了，拽着嫂子就要去银行转账。大伍媳妇高兴地又换衣服又化妆，让大伍去送孩子上学，说晚上叫上爸妈一家人吃大餐。

大伍送下孩子，一看手机里二伍发来了信息，二伍的意思是要把他自己分得的钱转过来，二伍说他稳住了对象，对象知道他有钱了，也不着急买房子。大伍赶紧给弟弟发信息：再给我三万。

交通事故的事情算是撂下了，没等大伍缓过气来，小陈打来电话：“伍哥，你那事处理完呗？”“处理完了，哎，要不是你这个好哥们我还就过不去这个坎了，谢谢兄弟啊。”大伍拿着手机满面堆笑地说。小陈又说：“听说老爷子的房子拆迁了，你现在是暴发户啦，我那钱，你看是不是赶快给我啊，我这生意难做，周转困难呢。”大伍忙说：“好，好，你放心老弟，我赶紧给你准备出来。”刚挂了电话，老黄又打来：“兄弟啊，我这孩子上学要学费，你看是不是给我准备一下？”大伍说着感谢的话，点着头保证着，挂断电话就赶紧联系弟弟，二伍说前几天给对象买衣服买首饰花了好几万，没有了。大伍一着急就给媳妇打了电话，可他都没编个正当理由，就说要买个理财产品，结果钱没要到还让媳妇数落了一顿，说他就是个穷命的，别想那天上掉馅饼的事。

看着手机里小陈和老黄一会一条信息地催着要钱，搞得大伍慌里慌张心急如焚，正想关了手机清静一会，爸打了电话，让他过去看看他们新租的房子。

大伍在新租的房子里给二老比画着这里放啥，那里放啥，哄着二老开心，可他心里装着事，手机还一会一响，老爷子看着心不在焉的大伍说：“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啊，没少造孽，搞得好好一个家鸡犬不宁，我也知道他没少给你添乱，你心眼好，你也难。我和你妈还有几万块的养老钱，你先拿着，你的难事啊，自己去处，我们老了，也帮不上啥了。”说着就递给了大伍一张银行卡。大伍看着老爸干枯的手，鼻子一酸，啪啦啪啦地掉着眼泪。

大伍戒酒了，说喝了酒就胃疼，也不打牌了，说打牌坐不住，腰疼。每天晚上，大伍都跟媳妇说出去健身，每天都是搞到很晚一身臭汗才回家。

那天下着大雨，大伍晚饭都顾不得吃，说要出去健身。大伍媳妇就骂他是得了精神病，下着雨还出去健身，脑袋进水了。大伍也不理会，穿好雨衣跑到了小陈的仓库。

他瞒着媳妇天天到仓库里扛包做装卸工，每天能挣个百十块，他觉得扛得不仅仅是麻袋，扛得也是生活，是对美好明天的期望。这雨下得大，货物又来得多走得急，累得大伍两腿打颤气喘吁吁。他越扛越觉得吃力，一个要装车的大麻袋他背了两下都没背动，他勒紧腰带，用尽全力地往肩上扛，突然间就感觉麻袋特别轻，是谁在身后托了一把？他侧目一看，二伍扛着一个大麻袋，正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