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文人笔下的母亲,大多是至慈至爱的。其实现实中有多少母女之情,是一地鸡毛的呀。当更年期撞上了青春期,鸡飞狗跳,难道不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常态吗?
最初的记忆中,母亲是严厉的,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每每考了试报了成绩,考的比较好的,我总是不免扭扭捏捏的汇报:“妈,我们考试了。”
“哦,多少分?”“某某考多少?”“嗯,认真学。”
母亲表现的似乎云淡风清,甚至还板着脸。不肯给我一句热情的夸奖,更别说一份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每次我心中总觉得有些悻悻然。然而,当我和母亲一起回她的老娘家,这种想法就释然了。虽然外祖父母是早就去世了,然而妈妈对于自己母乡的人们,那份异常的亲切,让一旁年少的我手足无措。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因为家中有自行车时,她已经结婚生子做了母亲。自行车是精贵的,家中需要她操持的事情太多,纵是精明能干如母亲,也错过了学骑自行车的机会。外祖之乡离我家有二十里之遥,我们兄弟姐妹渐渐长成,一个个的都会骑车了,母亲再返乡,我们若有时间,便可以骑车带着母亲。记得有一次,我便承担了这一项光荣的任务。来回的途中,我都要极力提防着周围的人,因为只要有认识的人,母亲必然“咚”的一下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根本来不及和我先打声招呼。她已经与人拉呱去了,可怜我车技并不佳,她老人家跳下车不打招呼,我就会趔趄好几下方能把握好车笼头。什么姨啊,舅啊,反正绝大多数我是不认识的,母亲与人闹嗑,我就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她与人聊天的话题总能扯到我们的成绩上来,待到人家夸我们成绩好时,母亲一面嘴里谦虚着,一面眉梢眼角都隐藏不住的笑意,呵呵,她不当面夸我,其实是早就把骄傲藏在心里呢。
母亲是严厉的,五年级时,我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比我成熟,是位骄傲的公主,我们俩走的近,班主任是刚刚毕业的年青帅哥,二十来岁,帅哥老师对漂亮的女学生太没有办法,我的同桌拉着我放倒板凳,我们俩人趴到了桌子底下听课,后来不知是谁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我被母亲狠狠批了一顿。我至今还记得,她以为我早恋了,好冤啊,学生时代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是我成年以后的遗憾呢!
长大后的琐碎中,母亲是忙碌而又常限于回忆的。
哥哥早早结婚另立门户,姐姐离家工作,父亲还未退休,有一段时间,家里常常就母亲、弟弟和我三个人,有了一些空闲,我们三人便打牌,打“八十分”,这是妈妈惟一会玩的牌。可妈妈习惯了拿锄头的手实在是不习惯理扑克牌了。她的手脚都足够大,脚大她曾抱怨说是小时候路走的太多了,天天要推磨,外祖母身体不好,六个兄弟姐妹,她是老大,照例女孩子是不给念书的,所以我的两个舅舅都是高中毕业,而母亲读书的记忆就停留在了一年级时背着书包上学却被外祖母追回来的小闸边,母女抱头痛哭。母亲为自己抱不平,因为我长得最像她,我的脚也和她的脚一样长,但瘦,不像她,明明38,39码的长,却因为脚宽,至少非得买四十码以上的鞋才能穿上。母亲的手也够大,她的手洗澡搓背的时候,完胜洗澡巾,因为上面沟壑纵横。初中课文里有一篇写林业工人张养善的手,其实我妈妈的手也大体如是。这样的手拿起牌来便乱了。而“八十分”又是两副牌合在一起玩,四个3,八个5的都是炸,便把母亲忙乱了。她往往把“炸”放在下面,于是这儿一堆,那儿一堆。还常常漏掉一两张成了单牌,所以她是逢打必输,然而乐此不疲。因为她其实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年少在家时,作为家中长姐,不仅仅是做家务,更兼外面的农活。出嫁后,我的父亲在外上班,家里一应家务和地里的活全是她一人支撑。每天早起喂了猪,小孩关在屋里,再到地里上工,挣工分,因为是“一工一农”家属,家里已经有父亲享福了,另一人必须要干重一些的活。偶尔晚上哪个村放电影的,她也不去,要在家洗衣服,带孩子。后来包产到户了,日子渐渐好过了,可活并不少,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机,但家家开始种棉花,一大清早,趁着露水,把开的棉花连壳捋下来,晚上再扒干净。白天还要忙其他的农活。种棉花打农药,那时候,“棉花中毒”不鲜见,不知道的以为中毒的是棉花,其实是给棉花打农药的人。棉花地里的虫子是出奇的多,总也抓不完。母亲像贪玩的年青人一样,得点空拉着我们打牌,她这一辈子,娱乐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现在的母亲是孱弱然而固执的。
年青时的妈妈好强,不甘人后,她生于一九四六年,解放前出生的人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由于在农村劳动出色,十几岁时就入了党,是当地有名的能人。可惜婚后日子过的异常艰难,每每不如人意,为了家庭,丢了自我。从不舍得错花了一分钱。外祖父母相继去世时,小舅还在读高中,去年国庆期间,小舅的大儿子结婚,大舅也从西安回来,她心里高兴,却未曾想乐极生悲,午宴过后,妈妈与大舅及一众亲戚们下楼,踩空了楼梯,直摔下来,头又撞到了转台处,血溅当场,万幸的是抢救及时,住了四十天的医院,好歹保住了性命。回家又小心调养,到了过年方能自如行走。现在又几个月过去了,她手脚又开始闲不住。妈妈是穷怕了,我们告诉她,各家日子都好过,我回家从来不敢哭穷,甚至都是在她面前吹牛说我们又长工资了,她听说长工资跟着高兴,然而从不肯要我们的一分钱,父亲的退休金足够二老生活,农村的养老政策也不错,然而她仍是挂心着这家还欠着贷款,那家还有帐没还,我们的负翁生活令她焦心不已。现在她自己仍不能独立做饭吃,然而她生病前的老习惯倒是又能起来了,走路遇一空饮料瓶也必然捡起来,存起来卖废品。还抱怨父亲不把她的三轮车给修修让她骑,我也真心无语了,病的连茶壶都不敢拎的人啊,况且年青时得的中耳炎,六十五岁后耳膜穿孔,听力严重下降,跟她说话像打雷一样,再也没法说悄悄话了,导致我每次与妈妈聊天过后,再遇到老年人,我必然和人家喊着说话,怕人家听不见。现在病终于好些了,还想骑三轮车,唉,我固执的老母亲哦。
想起妈妈以前念叨过的一句话“娘想闺女常常想,闺女想娘有时常”,现在妈妈老了,听力不好,年青时有了电视后没时间看,现在有时间却听不清声音了,她没跳过广场舞,也无法用手机。儿孙绕膝是她最大的安慰。我每周下班后必要两三次到她那儿报道,假如三天没到,她就开始盼了,路上车来车往,我常常透过车窗看到她在路边绕。仿佛三十年前的一个雨后的秋晚,我放学后走回家,路口的妈妈翘首盼儿归,那时她远远的看到我说:“我看到穿绿裤子的,就是我家闺女了。”三十年弹指一挥,当年的小女生早已跨入中年,不变的是回家的路口,母亲那爱的目光时时牵引。母亲在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母亲的世界很小,小的只能装下她的儿孙了。
每每想到她,我就告诉自己,好好活,我想成为妈妈的骄傲。你把我养大,我陪你变老,妈妈,有你在,我们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母亲的期待,是我与一切悲伤斗争的力量。妈妈,您历经生活的磨难,现在,我们好好的,您,也一定要好好的!
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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