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入宫的第六年,圣宠不倦。
这六年来整个皇宫无人不知我嘉贵妃的嚣张跋扈,仗着圣宠,将这后宫搅和得人仰马翻。
可我不在乎旁人如何骂我妖妃骂我歹毒,这都是那人心甘情愿给我的。
这都是皇上给我的。
1
三年一小选六年一大选,选的是婀娜多姿,选的是身家背景,也选的是城府算计。
看着储秀宫那帮欢声笑语的倩影,个个都是千挑万选进来的佳人,我隐隐感觉到,坐在皇帝手掌心的日子不多了。
在宫里,若想圣宠不衰,是难的,可若想要安安稳稳地受着圣宠,是极难的。
我深知我在那个羡煞旁人的位子上活下来用了多少恶毒腌攒的手段,一旦我掉下来,那些做过的孽便会如同恶鬼爪牙一般将我吞噬。
所以我何必继续做个善人呢,我没有退路的。
有人被封为答应了,皇帝很喜欢她,这是皇上六年来头一次连着三日宿在除我之外的旁人那里。
我装了病,皇上来看我,却说起了那位答应的事情,说她什么呢,说她很特别,没有规矩,不守礼数却意外地讨人喜欢,喜欢自己在膳房研究菜品,净干些奴婢干的差事,上不了台面。
可那位九五之尊说这些时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我把玩着手腕上碧色玉镯,觉得有些无趣,但还是低头默默听着,原来再尊贵的皇帝,爱上别人的样子,也和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我这一病,就是三个月,那名答应,也晋为了敏嫔。
我想我也该动手了。
可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女人先了我一步。
敏嫔的吃食里被长期下了少量红花,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听说血流了一地,看着瘆人得紧。
太医说,敏嫔这辈子,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作为一宫之主前来探望,听着从屋内传来的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闭了闭眼,手中搓着佛珠便进去了。
我的到来赢得了众人的目光,其中皇帝那仿佛浸了毒的目光扫视着我,敏嫔噙着泪的眼睛也悲戚中带着极深的怨恨和控诉。
各嫔妃瞧我也是有的幸灾乐祸巴不得我被就地赐死,有的畅快淋漓仿佛我已经死绝她大仇得报,有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戏台子搭在皇宫时还悠闲。
看来皇帝是发过一通怒的。
我心中叹了口气,凭着我过往的行径,有嫔妃出事自然头一个怀疑到我身上,只不过往日都是皇上找了个别的什么理由替我圆过去。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皇上那双眼睛,不卑不亢地行了礼,不等皇帝赐座,便坐在了角落,摩挲着摸我腕间的玉镯。
皇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红檀实木桌子,说我愈发没有规矩了。
我起身慵懒地靠在一边,缓缓打了个哈欠。
众人都被我无耻的样子震惊了。
皇上终于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屋内气氛缓和,那几个位份同敏嫔差不多的妃嫔冠冕堂皇地说着安慰的话,可能是看我失势了,明里暗里夹枪带棒地讽刺我最毒妇人心,也不知道下毒的是她们中的谁。
我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有些昏昏欲睡时,被皇帝猛的拽出了房门。
耳光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
2
皇上死死锢住我的手腕,使得我没法子捂着火辣辣的、发麻的脸颊,我扭过头瞧他,面上没有一丝慌乱和惊恐。
这样坦坦荡荡的对视不知是否让他厌恶
于是他问我,“为何是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敏嫔。
我本想说不关我的事,可见皇上如此笃定的样子,又加上我本来也没打算让敏嫔好过,便顺势扛下这个黑锅。
我笑得娇媚道,“她不行吗?”
可皇上咬牙切齿道,“朕先前明里暗里暗示了那么多次,朕是真心喜欢她……”
我又笑了,“您若不是真心喜欢,臣妾还不稀得下手呢。”
他仿佛一头被惹怒的野兽,死死攥着我的肩头,血红的眼睛好像要将我钉进土里。
我使了吃奶的劲儿挣脱他,理了理华贵精美的衣衫,语气轻慢道,“皇上,心爱之人被迫害的感觉不好受吧?您爱的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对吗?”
于是他转过身背着手,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充满疲惫,“嘉贵妃谋害宫妃,罪大恶极,贬为庶人,赐居,残月殿。”
屋里那些个蠢货差点欢呼出声。
我脸上笑容没改变分毫,下意识低头看着那被我磨得光滑的碧色玉镯,恭敬地欠身,谢了他这恩宠。
其实庶人,冷宫,这些于我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在进这红砖绿瓦的宫墙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如今地步的准备,更何况,是我活该。
可我没想到,在我进冷宫的第一个晚上,敏嫔,哦不,该说敏妃,拿着把匕首逼近了我的床榻。
我机警地将她制服在榻上,映着烛光,我瞧清了那张三个月来我从未仔细看过的脸。
明眸皓齿,眉眼间透着一股子英气逼人的韵味,就算是此刻如同疯妇一般想置我于死地的样子也能让人以美人发怒来形容。
她这张脸……
我压下隐隐作痛的感觉,颤声问她,“你和李偃什么关系?”
其实我说来也不算是选秀入宫。
我父亲是朝中正一品文官,母亲是第一将军的嫡女,也是李偃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姑。
也就是说李偃是我名义上的表哥。
第一武将李氏家中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李崇未成婚便战死在沙场,二女儿李莹入宫为妃,三儿子李泗在战场上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便从已故的战友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
这便是李偃,是我穷其一生,都忘不掉的人,也是我深夜带着冷汗惊醒,让我满心愧疚的人。
李偃厉害得很,我同他一般大,于是便一起上学堂,他既能答上文先生的问题,也能学会武师父教的招式,十五六的时候,更是出落的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从小到大,他都操心我操心得很,他会一脸嫌弃的替我改写先生布置的文章,会一边骂我蠢一边心疼的为我包扎上树掏鸟留摔下来的伤口,会替白日里为了保持姣好身材饿得半夜睡不着的我去膳房偷吃的。
我们常常吵架拌嘴,次次都是他别别扭扭的买些新奇的玩意儿来哄我,有时闹得厉害了,我不接受,他便冷哼一声离开,下次换更新奇的东西拿过来。
3
没有人比李偃对我更好了,尽管他总是臭着一张脸,嘴巴硬得要死。
我最喜欢李偃了。
就在许多富家小姐达官贵人等着他来当乘龙快婿时,他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对我讲。
“郑挽,不如你嫁我吧。”
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却悄悄红了耳朵,平日练武稳得不能再稳的手也颤了起来。
我看他这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是强装淡定的样子噗呲一声笑出来。
“好啊。”
可不久后,父亲便要带家眷出席宫宴。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夜里灯火通明时,那小皇帝凛冽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时,眼中的玩味和兴趣好似野兽在看已经落网的猎物。
不出意外,父亲在宴会后被单独召见,回到府上,我便被告知,我要参加明年小皇帝的选秀。
“可我要嫁给李偃啊,我不能选秀的。”
我哭叫喊闹,死活不从,于是父亲给了我十六年来第一个巴掌,狠狠地打醒了我穿着凤冠霞帔嫁给李偃的美梦。
我那天夜里哭了好久,直到双眼红肿再也不能看到眼前时常浮现的李偃那张欠揍又温柔极致的脸。
我被父亲关在家里四个月,美其名曰学习礼仪,我见不到李偃,不知他如何。
于是那天夜里,我耐不住思念,鞋都来不及穿,逃了出来。
可李府牌匾上,房檐上,分明系着鲜红的大红绸,夜里映着灯笼看,分外清晰。
后来我才知道啊,李偃当日娶了门当户对的张家的尚书小姐,是皇上赐婚的。
我没有更甚地哭叫喊闹,也没有像话本里被抛弃的妻子那样捶胸顿足,我什么也没有说,像只灰溜溜的狗,我光着脚走回了家。
我当时想,这大概是我们之间最合适的结局。
往后的一年里,李偃和我当初在学堂时想得一样,上阵杀敌,威猛盖世,步步高升,成了当朝不可多得的虎将,而我,也因在众秀女中出类拔萃而被封为郑贵人,有着后宫佳丽三千人做梦都想得到的独宠。
我被五花大绑地抬进皇帝寝宫时,我在想,不对的,没有铺天盖地的红绸缎,没有龙凤呈祥样式的红烛,没有摆满枣生贵籽的檀木桌子,更没有身着喜服目光灼灼的李偃。
我不禁想,如果那日我去找李偃时,他并未成亲呢?
我会说,李偃,别担心。
我会说,李偃,我不怕。
我会说,李偃,你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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