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要回小区的时候,我又拿了一个的编织袋,要装一些土回去。装哪里的土呢?自然是自家田地的土。
八十岁的婆婆过来给我抻着袋子,嘴里嘟囔着说:“叫你给小区里多带一些蔬菜,提一件儿核桃露回去,你总说家里没地方。这家里没地方怎么能放得下这些土啊?还一回一回的往家里兜。”
我不吭气,老老太婆们在家乡的守护,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老人老房子。只管装土,土里生金啊。本小老太五行金命,我要带一些土回去续命啊。说笑归说笑,最主要的还是这土地种不上粮食了,很快这里将长出来楼房。我即将消失的最后的一点点土地,我要把土地装在袋子里带回小区,装满那些个阳台上大大小小所有的花盆儿。
我没法言语,我该如何保留一点点念想呢?对于那用苦和累,欢和爱浸润了大半生的土地。
每一个农人对于土地的感情,大约都是矛盾的吧。一年到头田地间,烈日下汗水摔八瓣,再大的丰收也不及城里的工作来钱快,还不受风吹和日晒。只能是希望孩子们好好上学,考上大学才能找个好工作。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被人称为泥腿子。
而我一个地道的农民,要依赖土地生存的农民,虽苦虽累,却在想要留下仅存的一点念想。
小时候光着脚丫子,跟在大人身后,那犁翻起一浪一浪的黄土地,脚步蹒跚在那松软的土地上,惬意,微凉。一个趔趄跌倒在土地上,可根本就摔不着你,反而就地滚躺在那松软的土地上,双手去抓捏一把把的黄泥土,在手里团成一个个圆圆的鸡蛋形状,团了好多的鸡蛋。那是我最初与土地的共情。
当我十来岁的时候,奶奶需要一箩筐的黄土来掺和煤面添火炉。我扛起箩筐和铁锨,在村子外边装了一箩筐的黄土。那一箩筐的黄土搁在我的腰背上,如山一样,我前倾着身体,一步一步地硬是扛回了家里。那是我第一次对于泥土的负重前行。
长大后,我弟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出那绿油油的禾苗,收获过夏日里金灿灿的麦粒。收获过秋天里那白白的棉花。虽然也曾怨烈日当空种地多辛劳,但比不过脸埋在棉花堆里的笑脸,手捧麦粒闻香时的幸福感。那一切都是来自土地的赠与。
在日趋城镇化的今天,随着高楼大厦的林立,机器处处的轰鸣,已至暮年的我,不再去种地,我的子孙后代也不用去土里刨食了。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了当初的心安。
当我住进那钢筋水泥的牢,当村庄没有了烟火的气息,当我失去最后的一寸土地;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我又能抓住什么呢?将泥土装进阳台上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里种植下各色的菜疏,让它们在斗室开四季的花?结一生的果?
装满一花盆的土,竟用了半小时,双手搓弄盆里黄色泥土,细细捏出一颗石子。当我翻滚在新翻的土地时,我何曾如此?
凭吊我的暮年,铿锵金命的暮年,何来厚土以续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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