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Meadows Of Heaven (Nightwish)– Gregorian
弁言:私人记录,舛误难免。
《Für Leonie Zacharias》
Oh sage, Dichter, was du tust? ——Ich rühme.
Aber das Tödliche und Ungestüme, wie hältst du's aus, wie nimmst du's hin? ——Ich rühme.
Aber das Namenlose, Anonyme, wie rufst du's, Dichter, dennoch an? ——Ich rühme.
Woher dein Recht, in jeglichem Kostüme, in jeder Maske wahr zu sein? ——Ich rühme.
Und daβ das Stille und das Ungestüme wie Stern und Strum dich kennen? ——Ich rühme.
哦,说吧,诗人,你做些什么?——我赞颂。
但是那致命的、可怕的一切,你如何承受,你如何获取?——我赞颂。
但是那无名的、失名的一切,你,诗人,你如何呼唤它们?——我赞颂。
在种种装饰和掩盖下,你的正义在何处才是真实的?——我赞颂。
那星星般宁静,风暴般暴烈的一切,为什么都知道你?——我赞颂。
否定性言说的方式在里尔克诗中颇为典型,这种里尔克式的“配置颠倒”消除了构成其修辞结构的种种对立,使诗人能够通过召唤和暗示来做到在直接表达中不能做到的事情。
在较早的诗歌中,里尔克就试图通过颠倒主体与客体的位置,来超越那命中注定的截然两分,他假定在盲目者身上有某种内在视觉,在豹、瞪羚、天鹅和猫身上有某种想象和感觉。通过为缺席者命名,诗人事实上使之出现于语言之中。颠倒就这样成了从虚无和乌有中创造事物,并借此完成转化使命的有力手段。
里尔克将这种用语言创造事物说成一种为赞颂命名的行动。当诗人呼唤天使让小男孩的微笑成为永恒时,“赞颂”即是关键词。对于里尔克,诗作为赞颂能够创造出种种奇迹:它是诗人的呼唤,是诗人对如何用语言创造事物做出的回答。即,诗作为赞颂帮助召唤出那些无名的、不可说的东西,它“真实得犹如雄鸽的叫声,召唤着看不见的雌鸽”(wirklich wie der Ruf des Taubers, der nach der unsichtbaren Taube ruft)。
这种语言魔术确实开启了扭转的可能,诗人的抱怨——无力向天使说话,无力把有形之物转变成无形之物,诗性言说的困难——于是有希望被颠倒过来。
《第七首哀歌》
Glaub nicht, daβ ich werbe.
Engel, und würb ich dich auch! Du kommst nicht.
Denn mein Anruf ist immer voll Hinweg;
wider so starke Strömung kannst du nicht schreiten.
别以为我在向你求爱。
天使,即是我真的如此,你也不会来。
因为我的呼唤总是充满着别离;
而你却不可能走向这种有力的潮流。
当诗人不再仰望天使而重新肯定人所拥有的一切时,天使与人的对照在整组《杜伊诺哀歌》中得以强化,最终到了这样一个转折点——在这里,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勇敢、自信甚至富于挑衅。
《第九首哀歌》
Daβ ich dereinst, an dem Ausgang der grimmigen Einsicht,
Jubel und Ruhm aufsinge austimmenden Engeln.
有一天,终于走出粗野的洞察,
让我向让步的天使唱出欢呼和赞颂。
Sind wir vielleicht hier, um zu sagen:
Haus, Brücke, Brunnen, Tor, Krug, Obstbaum, Fenster, ——
höchstens: Säule, Turm……aber zu sagen, verstehs,
oh zu sagen so, wie selber die Dinge niemals innig meinten zu sein.
也许我们在这儿只是为了说:
房屋、桥、泉水、门、水罐、果树、窗户——
最多也只是:圆柱、塔……但为了说它们,你就必须懂得,
哦,去说它们,比事物本身梦想过的都更为有力地去说它们。
诗人不再向天使邀宠,而把人短暂的生命视为几乎可以挺身反抗天使般的永恒——“哪怕只有一次:曾经与大地一体却似乎胜过了解脱。”(Wenn auch nurein Mal: irdisch gewesen zu sein, scheint nicht widerrufbar.)人生的种种艰辛和爱的欢快是不可说的,但语言却是记录我们所有感情、行动和体验的唯一方式。语言与事物的结合之所以特有意味是因为它显示了重新获得的信心——相信它能将外部和内部世界结合起来,意识到去说那可说的一切乃是诗人的使命。
这是现代诗为语言所作的最有力的辩护之一。言说被理解为在本体论上就比事物本身能够梦想的更为有力——正是语言,正是那为简单事物命名的语言,使事物得以进入存在并界定了那唯一属于人类的意义。这种语言不仅仅涉及外部现象并将其作为终极所指和终极辩护,而是致力于在事物中唤醒沉默的声音,它超越于有形之物而指向无形的、不可说的一切。
德语“Sagihm die Dinge”包含着言说与事物的直接关系,它对这种关系的强调是中译“向他讲述事物”难以传达的。正是这种转换关系强调了语言的创造力和使事物进入存在的力量。唯有凭借这种能够从虚无中创造,能够通过命名而使事物进入存在的语言,诗人才可望向天使致词。
讨论大意:言说的困难,心灵的分裂,诗歌从内在的寂默和虚无中诞生。
总结:
诗人正是通过为有限之物和可说之物命名,才得以言说那无限之物和不可命名之物;而每一个名称又是如此富于象征,富于召唤的魔力,以至于那来自沉默的诗竟比其简单的字面含义有着远为丰富的内涵。赞颂事物即是为之命名,并通过命名赋予它一种本体论的价值。通过在这一特殊意义上把诗定义为赞颂,里尔克重新肯定了语言传达内在真实的力量,使内在真实成为逻各斯的诗性对等物。这一思想迥然有别于浪漫主义艺术内化的思想,它倡导的是一种寂默诗学。
其他:
保罗·德·曼:
里尔克的诗是否确实承担着那归于它名下的语言概念?
里尔克的文本是否反过来反对自己?——以某种方式使它自己的断言和肯定遭到怀疑,特别是当这些断言和肯定涉及它所辩护的写作方式时。
张隆溪:
里尔克的语言在说到自己的无力时所具有的感染力,已经使这种无力的自白成为问题。
语言的解聘最终是一种自我讽刺,那似乎否定了语言的诗人,必定会循着与哲学家、神秘主义者同样的反讽模式走向对语言的重新肯定。
沉默显然是对语言的全盘否定,然而悖谬的是,它却内含着“言说之根”。
霍尔修森(H. E. Holthusen):
“可说者”(das Sägliche)一词在描述与天使相对的人的位置时成了一个神秘的关键词,而“不可说者”则代表天使的属性,即一种超验的假名。
沃尔特·斯特劳斯(Walter Strauss):
里尔克是在作一种衷心的辩护,为了在与人类的关系中唤醒事物中沉默的声音,为了突破阐释的囚牢,走向与对象的相互开敞。
阅读材料:
《里尔克诗选》臧棣 编. 中国文学出版社. 1996.
《道与逻各斯——东西方文学阐释学》张隆溪 著. 冯川 译. 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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