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杉如剑耸立，白雾蠕动，难以见到什么野兽。
实际上这片密林本身就是一头野兽，千百年来，不知吞噬了多少凡间的勇士，乃至莽撞的修行者。
白色的云雾飘荡，有一种祥和的味道。但从远处眺望这一片白雾森林，那白雾每一次缓慢的浮动，都像是沉睡的魔物在呼吸。
夜晚，星疏月寂。
洞穴中火光隐约。肖霆靠着岩壁坐着，方莫渝已经躺下休息。叶雨施躺在肖霆拿出来的被褥里，只是把双眼露出来，失神的望着洞穴的顶部。
“睡不着？”肖霆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叶雨施轻轻摇了摇头，小手拉了拉被子，把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好奇之下又把头探了出来，顿时一惊。
肖霆已经站在她的身旁，蹲下了身子。
“这两年，在叶家过得不太好吧。”肖霆语气平淡，但叶雨施却能听出其中的关怀，眼神微微闪烁。
肖霆伸手揉了揉少女的秀发，缓声道：“你父亲不在了，就由我照顾你。睡吧。”言毕，肖霆起身，转身向洞穴外走去。
叶雨施看着肖霆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听肖霆的语气，似乎与他的父亲关系莫逆？
但她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她的母亲也在两年前过世，因此她对于父亲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已去世的母亲和族人口中的描述，却从未听说过父亲有这样一位朋友。
这让她难以入眠。但肖霆出去后就没有再进来，叶雨施也没有再起来，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睡梦中她梦到了两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小脸有些苍白。那种苦痛即便消散，其中滋味也会像魔鬼缠身一般在脑海中萦绕不绝。
有光芒降临，叶雨施有些虚弱的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从被褥中起身，她心中一愣，洞穴中只剩下她一人。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没有太多的惊慌，小心地向洞外走去。
下雪了。
银蝶飞舞，翩跹如梦。
洞外白雪铺地，浓雾依旧缭绕。
肖霆站在洞外，看了一眼从洞中出来的叶雨施，便将目光转回，对着盘坐在雪地上的方莫渝说道：“准备好了？”
方莫渝闭目调息，点了点头。
肖霆手掌伸出，繁复的灵纹跃显，紫光汇聚，化为一座精致的囚笼，其内有寒气翻涌，霜白色的雷光迸现，隐隐成白蛇之态。
这雷光所化的白蛇身躯上，有繁如星空般的灵纹依附其上，将其束缚，使之无法妄动。
肖霆神色微动，只见白蛇雷光被剥下了一丝雷霆，被灵纹所缚，漂浮空中，印入了方莫渝的体内。
就像是绝世封印被突然解除一般，惊人的寒气从方莫渝的全身各处疯狂的肆虐而出，携带着凛冽的雷光，不断地在方莫渝的身躯上游走，仿佛被蛇蟒缠身。
雪地里很冷，尤其还是清晨，但叶雨施还是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温度骤降。可想而知方莫渝此时所要面对的寒冷究竟有多惊人。
叶雨施的目光落在肖霆身上，目色苍白，开口想要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肖霆笑了笑，只是摇摇头，示意叶雨施继续看下去。
霜白色的电弧在方莫渝的身躯上跳跃，一道道鲜红伤口被撕扯开来，鲜血洒落，触目惊心。
叶雨施下意识的捂住张大的嘴，目光在少年的身上跳跃，每看到一朵血花盛放，她的目光就一触即闪，满眼的不忍之色。
但很快，当少年的情况再次发生变化，叶雨施立刻忍不住惊呼出声，双眸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下意识的看向肖霆，想要得到答复。
肖霆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此时此刻，可怕的寒气已不再嚣张，而是畏畏缩缩的匍匐在少年周身。虽然只是无法具象描述的寒气雷霆，但却很清楚的给人传递出唯一一种信息——它在害怕。
因为一簇簇暗金色的锁链，正从少年的骨骼中缓慢但坚定的生长出来。那是介于虚与实之间的锁链，上面铭刻着密密麻麻让人一眼就眩晕的道纹。周围的寒气在锁链的慑服下，不甘不愿地被缠缚，一道道电弧被无情的收割，最终融入了锁链之中，被彻底吸收为养分。原本的暗金色，也微不可查的明亮了一点点。
然而，原本在迫人寒气之下，在血花绽放之时都不曾有颤抖的少年，在锁链出现之后，身体却难以自制的颤抖了起来。
虽然只是轻微的颤抖，但看到锁链出现的叶雨施却知道，那是正常人绝对无法承受的苦痛。
如蚁噬？如刀割？如烈油烹烧？如万般刑罚临身？
不，这些都不够。
叶雨施是体会过的，那种让人想要立刻就甘愿死去的痛苦，连麻木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承受，然后崩溃。
叶雨施怔怔的看着方莫渝，从牙齿紧咬的模样可以看出，他还在坚持，意识仍然清醒。在惊愕与担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钦佩之意。
肖霆站在一旁，左手护腕银光闪烁间，一尊药鼎落在雪地上，接着是一个覆满灵纹的水瓶，有青绿色的灵水从中倾泻，落入鼎中。而后是各种各样的灵药灵材，都被一股脑的投入了进去。
“就体质而言，你们是一类人。”肖霆将最后一份灵材投进鼎中，转过头看向叶雨施，“只是他的运气要差一点，三岁的时候就觉醒了。”
叶雨施抿嘴看着方莫渝，当听到三岁时，心中已不知该作何感想。
灵体，据说曾是上个纪元钟天地之灵秀之人才能觉醒的一种体质。但似乎是在上个纪元，灵体的能力太过逆天，于是到了这一纪元，灵体被天地缚上了一层枷锁。
那一簇簇暗金色的锁链就是天地意识对灵体的封印。
方莫渝是雷灵体。
而叶雨施，则是木灵体。
每当方莫渝动用灵力甚至接触到雷属性的灵气，这种天道锁链便会从他的骨骼中、血肉中甚至灵魂中生长出来，伴随着剧烈痛苦的同时，是生命力的剧烈流逝。
英年早逝，这是灵体的宿命。
即便不去使用灵力，灵体本身的特性也会不断地吸收灵气，助长修为，于是每过一段时间，锁链都会爆发一次。
叶雨施就在十岁时觉醒了灵体，到现在为止，已经经历了五次。这也是她看上去相当柔弱的原因。
“肖……叔，”叶雨施有些支吾，但还是问出口，“他这样主动吸收灵气，不是死……死得更快吗？”
“所以就应该等死吗？”肖霆轻笑道，“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
“古有木灵者，依擎木之躯，就无死之境。”
“有传闻说中钧天的灵树‘扶云’曾是擎木的残枝。”
“所以，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肖霆说完，便走向了方莫渝。少年身上的锁链在吸收完那一道道电弧之后，便又缓慢的缩回了骨骼和血肉深处。肖霆拎起少年的身子，把他整个放进了药鼎中。
叶雨施站在一旁，脑海中回荡着肖霆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原本灰色的灵魂，似乎也泛起了一些颜色。
虽然中钧天很遥远。
虽然这些都只是传说和传闻。
虽然“扶云”是中钧天最强大的生物之一。
但那终究是无际黑暗中的一线光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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