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去世了。
一个在村子人眼里，最卑微的一个人。没有技术，也不会什么手艺，一生耕种，与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
堂叔是典型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生没说过谎话，甚至连个囫囵话为没有说过。高大的身躯，壮实的身体，古铜色的圆脸，敦实，值得人信赖。
堂叔娶妻，更是实在。一生勤勉，本分做人。话不多，干活倒是利索。俩人婚后多年，未曾生育。在家人的张罗下，抱回一个男孩，名唤引涛。涛是辈分字，引是大家都懂的。
说也奇怪，引涛来家里10多年后，堂叔有后了。堂婶辛苦孕育，生下一子。金疙瘩宝贝降临，堂叔一家喜不自胜，疼爱有加，起名引长。
然，终归是高龄得子，引长不能下地走路。对一对农村父母来说，虽是惊天霹雷，但也只能接受。据叔叔婶婶们说，吃喝拉撒全要父母照顾的引长，相当聪慧，“格子亮”。
今日回家，祭奠堂叔。67岁的堂叔，看照片仿佛70多岁的模样，岁月是把什么刀？他在叔的脸上留下道道沧桑，泪眼中恍然一觉：许多年未曾回家，也就未曾见过堂叔了。
今日第一次见引长（以前回家，他都坐在炕上从来未曾清楚看过），大眼睛，双眼皮，右手一直蜷缩在胸前（估计是病情症状），左手倒是灵便。我很纳闷，那个不会走路的引长是如何行动的。不好问，就没多言语。
不一会儿，堂婶拿了个小凳子坐到门前，引长似乎发出“妈”的声音，追她过去。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行动。双腿不能站立，他就左手挪一下凳子，身子向左一斜坐上凳子，快坐上时又挪动凳子、移动身体，一下一下，相当娴熟。我赶紧转过脸，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目光。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引涛，他似乎习惯了，没什么表情。
有一搭没一搭听父亲与叔叔们的谈话，才惊闻：堂婶60多岁的人，至今不认识钱、不认识1.2.3.4……怎么还会有人不认识数字和钱？惊愕之余，我理解了小姑的哭词：“他现在撒手走了，这娘儿俩怎么活？”
是的，能走动的人连包盐也买不回来，不能动的以前伸手吃喝没见过钱没操心过生活。这娘儿俩，往后可怎么过？
引涛四十多岁的人，一家三个小孩，平时在北京打工，也不可能留下来照顾他们。
“我们想跟书记、队长说说，看能不能送这娘儿俩去养老院。”做过村支书的二叔发言了，还是很有分量的。大家觉得可行，你一言我一语拼凑着想法。
忽然，就听见引涛压抑着的哭声。眼泪无声落下，身子剧烈抖动。旁边的人就去安慰。“你已经尽心了。年前年后四次医院，可以了。你的孝心已经起作用了，你爸多活了十多年……”
原来，十多年前，堂叔就被判了死刑--心脏病。那次非常严重，儿子被从北京叫了回来，兄弟也从汉中回来，寿衣准备到位。幸好，有这个儿子，愿意拿钱给父亲治病，就这样，十多年过来了，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挺过去。
听引涛说，昨天早上起来感觉不好，他就带去县医院看病。走时，是自己上的车，然而，在医院没耽误一分钟就挂上液体的情况下，堂叔还是还没走下抢救室的床。引涛说，就是他在住院单签字的一会儿时间，人已经从病房到了抢救室，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想想也是，早上还能自己去车上的人，疏忽间就没了，谁能接受？
小叔说是心脏衰竭，我也觉得太快太快。大约，堂叔也是心有不舍吧！世上最亲的人，没有安顿好，他这一走可怎么办？
难过的事怎么就这么多？先生姨父去年下半年查出癌症（具体位置一直未查清）。年没过完就来到市内某医院治疗。上周四凌晨四点，医生说拉回去吧！
我们奔到医院，姨父呼吸困难，整个人都瘦得变了个人。清醒后，挣扎着对我说，请我们家先生将他转院去西安，“哪怕跟着刀子走，我也不怨悔医院。现在，我实在闭不上眼……”我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想想这么多年吃着姨父和姨妈做的挂面，院子里种的清脆的菠菜、香菜、辣椒、韭菜。每次回家，姨就说，你们歇下，平时太忙了，让你姨父去给你们挖菜。我们阻拦，姨父啥也不说就走了。不一会儿，嫩绿的蔬菜就一袋袋装上了车。
想起上次来医院看他，他说，只要过了冬天，病就把我没办法，我要好好吃饭，我能扛过去。一生勤俭，从不舍得吃好一点的姨父，开始喝鸡汤、吃鱼，这段时间吃了前半生没有吃过的。不是怕死，而是舍不得，这种情形令人唏嘘。
那天转院，做了气管支架，姨父说，他的命捡回来了。其实除了他，大家都知道，这个手术与他的那个大病一点关系都没有。尽管如此，为了减轻状况，明天早上，还要做食道支架。我满心期待，姨夫的身体越来越好。
后天，我与父母一道，去祭奠堂叔。
大后天，堂叔安葬。芸芸众生，我们相遇一场却相交不多。真心送一送，愿天堂无病无痛。
麦苗返青，翠色欲滴，一望无际。只是，从此，家乡的地里，少了劳作的你。累了一辈子，安心享福吧！
家门口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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