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午饭后,到桑园里走走,享受远离喧嚣的宁静,不必为都市繁华后的冷清而心神不安。深秋已过,初冬的桑叶泛起了丝丝微黄,漫步在湿地长廊中,四面被桑林环抱着,简单的生活变得明亮起来。
初冬的桑园里,没有桑果满枝,没有夏暑、凉荫相伴,此时的游园者,一定是带着一颗文艺的心。守园的老伯带着我逛了逛冬日的桑园,从他的语气中,我仿佛看到了仲春时节,江南的初果在枝头摆动的画面。几位邻家阿婆唠着家长里短,走在鸟啼清幽的园子中,孩子们紧跟其后,兴奋地寻找着果熟度最高的林子。画面的另一边,调皮的孩子正稍踮脚尖,摘下枝头的桑果,往妈妈的嘴中送去,孩子的脸上、手上黑乎乎的,像是用桑椹化了独具意义的彩妆,远处的爸爸提着摘满桑果的篮子快步走来,想要和家人分享这收获的喜悦,和谐的画面印刻在千亩桑田中,明媚了午后慵懒的时光。
画面从老伯的言语中抽离出来,又回到晴冷的冬日。虽是冬日,但并没有偏离游园的季节轨道,千亩桑田的盛景依然在,只是深秋时节还顽强坚守的桑叶在初冬学会了奉献与自我保护,由枯黄到飘落,化入泥土中,滋润着太湖流域的沃土,等待着来年的再生。
伴着飒飒的清风,带着文艺的心情赏冬日稀稀疏疏的桑林,自己不经意间就想起了将桑文化视为经典意象的《诗经》。我从初中时开始接触这部诗歌总集,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它。和许多诗三百迷一样,自己对诗经中的众多草木格外着迷,作为国人草木文化的源头,《诗经》为后人留下了太多草木与先民劳作的情景图,而自己接触最早、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风雅颂中都反复提及的桑树。
我想《诗经》时代的先民们一定都有着爱桑的情怀。诗三百中,有关桑意象的描写就多达二十多首,无论是周人的正声雅乐,还是周代各地的民谣,亦或是王庭贵族的宗庙乐歌,都能找到与桑树有关的情景,生动的生活与劳作情景,从爱情到家园,桑文化贯穿着整部《诗经》。
打开千年陈酿的诗经美酒,将其散布在千亩桑田的上方,那股浓香,瞬间从最具人文气息的江南之地弥漫开来。
“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三月,农人们开始修剪桑枝,除去长长的高枝,桑树才能长得更好。两千多年过去了,从斧头到桑枝剪,虽然工具进行了革新,技术也不断升级,但修剪桑枝的传统一直被桑农们延续着。来年春日,这桑田中必将又是一幅繁忙的农作景象。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治家有序、治国有方,这一切,都从起兴的布谷鸟开始比喻,而支撑这些的根本,在“桑”。古代先民如此看重桑树,将桑树视为生命的源泉,漫步蚕桑园,我也要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一下桑树的意义。
不考虑制作药材、护林等多元化功能,单从支撑几经蜕变的蚕精灵来看,就可以感悟出桑树的生命意义。文人墨客多喜欢感慨“春蚕到死丝方尽”,而为其赋予生命华丽蜕变的不竭动力者,正是默默生长的桑。这么一想,算是稍稍读懂了先民们将桑视为生命延续者的初衷。
沧海桑田、桑中之约,谈桑必提及爱情。以桑起兴来描写爱情的故事在《诗经》中也很常见。“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走在蚕桑园纵横交错的桑林小道中,想象着桑林成为采桑女与心仪的君子之间爱情的见证者,冬日的微风下,即使没有繁茂的枝叶,也能感受到采桑女那份愉悦的心情。
由生命及爱情,桑的意象进一步延伸,桑林则成为家庭、家园的象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见到了桑树与梓树,就会起恭敬之心,因为桑梓象征着家园,会引起对父母的思念。
采桑女的故事有炽热的愉悦,有浓烈的思念,当然,也少不了浓郁的悲伤。他们的故事围绕着商周时已成为宗庙祭祀神木的桑树展开,他们的故事跳跃在诗三百的字里行间,他们的故事生动鲜活,却绝不会单调反复。
思绪漂浮在这些极富感染力的桑园诗篇中,穿梭在片片冬日桑林中,逛着园内美景,探索着生命之美与传承之爱,自然觉得怡然自得。仿佛穿越到了《诗经》时代,感受着先民们那份重桑的情怀。时过境迁,依旧是江南的土地,却难觅一片桑林,难寻哼着欢歌的采桑者,难圆旅人思乡的情感寄托之梦。
几棵老桑树带领着整片的桑林呈立正姿态挺立在蚕桑园的冬日里,我试图通过摇曳的桑枝寻找到岁月的深邃与传承千年的秘密,但桑林不悲不喜,不吐露风霜艰辛,安然地立在这里,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守园人们一起期待着春日的暖阳。
还好,我正呼吸着桑田的清新空气,还好,我正沐浴着桑园的纯粹阳光,还好,有守桑者呵护着小镇的千亩桑田,还好,我来到了这里。我确定,我想要如蚕桑园一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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