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迷路。
我在山里长大。我总觉得无论把我丢在哪座山里,我都会毫不费力地找到方向。我甚至觉得云也会跟着我走,直到前两天去了一趟石林。
云南人可能对菌子都有一定的情结,哪怕捡了不吃,也得去山里玩一趟,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喜欢山里的许多东西,包括一草一木,松鼠与鸟,花与河流,云与山谷。
我们一大早就进了山。在漫山遍野的雾里,谁都没在我们进山的地方留一个记号或者是定个位置。我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石林的山与老家的山有很大的差别,最特别的就是立在山里的各式各样的石头。我见过许多地方的石头,但从没有见过和石林这里一样的石头。倘若说石头也有生命,那么我相信石林的石头肯定是生命力最丰富的。那些青灰色的石头,或者躲在草丛里,或者高耸在山顶上,或者连成一片长在斜坡上,还有的堆积在沟壑中。但不管哪一种,它们都有自己的形状。有的石头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天然的观景台,在恰当的地方长着蕨和青苔,还有流水从石缝中流出来。有的石头又状如动物。我都没有特意去找,就发现了好几个十二生肖中的动物蹲在石林的山上,栩栩如生。我毫不怀疑如果认真去找,很容易便能在山里把十二生肖找全。
雨滴打在我眼前的那些石头上,坠在最高的石尖处,在风里落下来。
雾穿梭在我们周围,松针在雾里刷刷地摇曳着。
可我的眼睛还是离不开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真应该把这些石头搬到故乡去,那真是会立刻发财了。故乡很缺这样的石头,特别是看起来平整一点的,早已经消失不见。
“别看别看了,赶紧找菌子。”看着走神的我,同行的兄弟催促着。
我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心吧,不管怎么样,一定带点东西回去,哪怕是拨一棵草。”我回答他。所谓山不走空。
可就在我转头看向他时,我又看到了一片红色的果实,也在风里摇晃着。有一首歌瞬间飘过,《红豆》。
倘若这世间有相思果,我想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它们长在石头中间,不是很高的树枝连成一片。树枝上长着刺,那些红色的果实就长在刺上。我急不可耐地跑了过去,伸手去摘。
“可以吃的。”兄弟说。
我摘了几个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这个叫火把果。”
火把果,是彝族火把节前后结的果。我看着那些红色的果实,觉得特别形象。
石林是彝乡,很多彝族在这里居住。我一下子对这种果实多了一些好感,也可能因为我是彝族的原因。但再细看,我又觉得它们其实应该叫相思果或者红豆,因为实在太形象了。
我摘了些装进口袋里,想带回家,想寄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还另外折了几枝,放进了后备箱里。在回去的路上服务区休息时,有人看到我后备箱的火把果竟然都围了过来,她们随手摘了火把果吃,毫不在意,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我也在山里留意过,这些红色的火把果里,居然还掺杂着白色的果。从叶子与树枝上看,似乎一模一样,只是果实的颜色与口感却和火把果都是天差地别。

雾继续在我们周围穿梭着,我们也穿梭在雾里。很快我就在雾里看到了第一朵菌子,它躲在松针下,若不是认真留意,真很难发现。
黄色的菌帽撑起了泥土和松针,菌杆坚硬地支在大地上。
“那个能吃的。”身边传来声音。
“这个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彝语的名字,汉语就不知道了。”那是一个很拗口的名字,拗口到我连写都找不到同音字。但这无关紧要,只要能吃就好。
雾里似乎到处都是人,我能听到周围有小孩的笑声和大人吹口哨的声音。
进山里我也喜欢吹口哨。忘记了是谁和我说的,在山里吹口哨会引来风。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从那之后,只要进山里我就会吹口哨。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后来我留意到,似乎吹口哨时风就会吹起。
可这个时候吹口哨倒不是这个原因,我想多半是因为高兴。大人高兴的时候总不能和小孩一样叽叽喳喳,所以只能隐晦地吹哨子。
松针从我们的口哨声里落下来,挂在那些火把果上,也有的落到了石头与大地上。
我们继续向前,忘记了走过的路。后来在一个沟边我们又发现了一堆菌子,它们扎堆长在落叶之上。那真是一件特别愉快的事,那一刻我很难想出能比这个更快乐的事了。
沟里的青苔与一些树根缠绕在一起,绿色地漫延开来。树上时不时跳来松鼠或者落下来几只鸟,我们就在这些树底下扒开落叶,拿起菌子。
等我们翻过沟壑,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雾还在。有时做一些愉快的事,就很容易忘记时间,直到肚子饿。于是我们背着找到的菌子往回走。返回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迷路了。
肚子饿的时候迷路,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越走离家越远,可越走就越饿。这是一件矛盾的事,可我们无可奈何。
穿过跟着我们一路移动的雾,在一片凹地里,我们看到了一片白色的果,结在离地面很近的红土地上。
“哇,人参果,人参果……”
那是一片别人种的人参果,我们各摘了几个,虽然还没有完全熟透,但起码可以吃。
人参果边上是一条很深的沟壑,沟壑边长着一棵很高的大树杜鹃。这是一种故乡经常见到的树,有白色与红色两种花朵,但石林的大树杜鹃叶子要更椭圆一些,而且故乡的花也不在这个季节盛开。
眼前的大树杜鹃此刻却在很高的松树下开得正盛,微风细雨,白色大朵的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晃动着松针的光影。
朋友摘了一朵,放进他身后装着菌子的箩筐里,那大朵的花差不多填满了箩筐。我看着他因为长时间走路而摇晃的身子同时晃动着箩筐里的花朵,心里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吃了人参果后,精力充沛了起来,我们继续向前走去,最后爬上了很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顶上,我们总算看到了家的方向。
那时已经是下午,我们差不多在山里整整晃荡了一天。我们向着家的方向笔直地穿了过去。雾还围在周围,但我们因为确定了回家的方向终于也放下了心来。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迷路。”朋友说。那里是他的家乡,他在这里长大。
我当初进山时没有多想,大概也是因为身边的朋友,因为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仔细想想,我才明白,他们这里的山连绵不绝地延伸着,和故乡的山还是有区别的,更何况四周都是雾。
而我在故乡的山里,无论站在那座山上,都能很快分辨出哪里是我们来的方向,哪里又是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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