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已经不年少了,甚至也不是个少年。和初中时顶着个三胖头大大咧咧的我不一样,崽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高高瘦瘦的,永远的清汤挂面,说话声音文文静静,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管我叫“老豆”,也就是方言里的老爸,从那个可劲儿认关系的时候开始,从那个小城到现在千里之外,不管是认的亲,真的亲,都失落得七七八八,这个崽,倒是叫了十年。崽的名头,来源于一次偶然的玩笑话,想来不过是我们几个毛头小孩信口胡诌的黄段子,不提也罢,值得一提的是,崽以前的名字带个潇字,倒是像极了她的人,清新洒脱得一挂。
崽是我中学的第一任同桌,那时一心想着和发小坐一块儿的我对班主任的安排颇有不满,但是身边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可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崽的英语很好,虽然在第一次英语小测试里我靠着只考26个字母大小写默写的考试范围,勉强和她成绩持平,这之后的每一次英语考试我都只能望着她的卷子兴叹。遇上不懂的题目,崽刚好不在时我会去问班里英语好的几个同学,大多都哼哼唧唧的或者说唉呀我也不懂啦或者说答案就是这样啊没有为什么啊……后来问崽时,她就会摸出一根和她一样细长细长的笔,扶一扶眼镜,然后在卷子上做标记,慢条斯理地同我说,你看这个是主语这个是谓语这个时态是&*#%@$……风是轻柔的,正如同她轻柔的话和轻柔的发,我听得心软软的,脑子里不停地想……她讲的到底是什么啊?
在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我和崽之间有一个秘密的约定,为了达成这个约定,我们两个每天放学都会鬼鬼祟祟地在班里走来走去,眼睛瞄准地面,找别人用完的中性笔芯……我们用了一个学期攒了满满一盒笔芯,还搞了几根空的笔套,拿透明胶捆了一叶小笔筏,趁着放学我俩跑到学校后背的杨湾河。放逐小筏的时候我们都正儿八经地许了愿,许的什么愿早忘了,但为了许这个愿所经历的过程却总记得,那时候的快乐真简单,只要一根用完的笔芯就可以了。
我和崽之间还有一件听起来很斯文的事情,其实也确实是个很斯文的事情。我们那时候会经常地作对子,她常出短句,我好出长句,往往是对上了以后还会把自己想的下联一并写上,咂咂嘴看哪个好或者还可以怎么去改良。两个还没踏出九年义务教育的小孩子,整日搜肠刮肚地找墨水,把听过的所有古文意象和当下的生活场景组合,倒也玩得不亦乐乎。我俩的这个小默契一直留着,甚至隔了两年高中分班又再一个班时,我给她传了张字条,就一句上联,说的啥我也忘了,不一会儿就续了下联回来,旁边的妹子瞄了眼字条,还以为我俩说的啥暗号呢。最记得有一个对是她出的春去秋来什么什么,这春去秋来可真难对,我纠结了好久的词性勉强对上物是人非,她直说好,甚至过了一节自修她还能拍大腿地说好,要是那时候会背《笠翁对韵》就好了,想来现在也真是有些物是人非了呀。
都说想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多认真,要看她愿意改变多少,付出多少。崽,我可是和你一起下课跑操场的人!上帝啊,我竟然会主动去跑操场!天知道我是一个运动白痴,超过三楼就会喘,人生第一次八百米跑完抱着终点线旁边的树滋哇抹眼泪,大学四年的体测年年倒数,八百米重考也不是没试过……谁能想到我中学的时候会在短短的自修课间去跑操场……那时候容中还没有修新的塑胶操场,和白天被足球队和田径队弄得尘土飞扬不同,旧操场一到晚上就甜美得不像话。我和崽踩着下课铃声急冲冲地往操场跑,作业,考试,渐次攒动的人影,巡堂休息的班主任,所有的一切被我俩疯疯癫癫的脚步抛在身后。我们一边跑,一边聊,一边说着诗和远方,一边岔气。在之后的年岁里,我总特别享受和喜欢的人走操场(因为跑不动了),有月光,有晚风,人群与我们相向或相去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聊着开心的事,跑道是个循环,我们的开心也永远不完。
还有就是高考前的那个夜晚,我和崽受不了空调房的紧张与逼仄,搬了把凳子蹲走廊上去了。六月的岭南小城,空气里能拧出水来,拿着复习资料扇风,我俩说了一晚上的闲话。最记得是晚读的时候,教室里同学们背诵着明天要考的古文重点,我俩在走廊上手之舞之地念与考试完全无关的现代诗,背诵重点资料就摊开在凳子上,一副半老的怨妇模样。
关于崽的回忆录,其实在我上个手机和上上个手机的草稿本里就已经着笔写了,但作为丢手机专业户和拖延症专业户的我,果不其然地就拖到了现在。之前的稿子忘了个彻彻底底,就记得那时想好的题目,君子之交淡如水,崽确实也给人翩翩君子的感觉,可最终还是用了现在这个临时想出的题。之所以决定一鼓作气写完,是因为前几天看了《狗十三》,倒不是对电影有什么感慨,私以为电影里所谓的少年心气和对成人世界的妥协过于标签化了,但它确实勾起了我对我十三岁的回忆。或许《少年时代》的感觉更像我想写这些文字的感觉,反正说也说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想起来有点浪漫有点暗爽又有点怀念的年代,或许就是我的少年时代。
大学时,陆陆续续的收到好几封崽寄来的明信片,字迹隽秀一如往昔。在回信里我告诉崽,老豆已经文思枯竭,头脑简单。可今夜我想为你重新写点东西,也为我们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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