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赏尽了洛阳城的名花,再与春风一道离去,还有什么遗憾?人生最难得,在得偿所愿。
天命之年,所思所念,倏忽,就与往年大不同了。不念华服,不念珍馐,不念闹聚,不念远游。
环顾陋室,拥书满架,信手取之,慢慢翻阅,觉得真是身得从容心得自在。
鲁迅先生爱书是出了名的:“如爱好打牌的一样,天天打,夜夜打,连续的去打,有时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之后还是打。……凡嗜好的读书,能够手不释卷的原因也就是这样。他在每一页每一页里,都得着深厚的趣味。”许广平说鲁迅“酷爱书籍,甚于一切身外之物”,“似乎是比生命还着重”。爱书如此,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叶嘉莹先生也是位嗜好读书的人,尤钟情于唐诗宋词。“我女儿说,唐诗宋词是我妈妈最爱的,她一生都在与诗词恋爱。”叶先生女儿
的这个比方真是一语道破读书人的幸福。
类似的说法我也看到过。有人说,一个读者 ,喜欢某位作家,或者喜欢某部著作,喜欢之至,恰如“堕入情网”。这种沦陷,我至今没有享受过,心里甚觉失落。
人是有情的动物,心灵的善感度各各不同。有人天生脆敏,易为情所动。世间总有一些人,天性类似。遇到天性同自己类似的人,仿佛就是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当他在古今中外的作家中,偶遇了那另一个自己,该是怎样的惊诧与惊喜!
天性不同,即使同读一书,所接受的所影响的也各不同。一个人,天性和某种东西接近,那种东西马上就能打动他的内心。
苏轼九岁时,其母程氏教他《后汉书·范滂传》。苏问:轼若为滂,母许之乎?程氏说: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幼年苏轼,他的天性中就有与范滂相近的东
西,“有忠义激励的一面”,范滂的言行与选择,一下子就能进入到苏轼的内心世界。苏轼后来屡遭厄运又屡屡豁达自适不改用世之心,既是他的天性,也与幼时即受范滂影响不无关系。
苏轼又说,当他第一次读庄子的文章时,他觉得他自从幼年时代起似乎就一直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抱着同样的观念。
我想,苏轼的天性里住着两个人,一个类似范滂,一个类似庄子。苏轼“用出世的心情,做入世的事业”。“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种修养的境界,来源于他的天性,也来源于他自我靠近的人。历经磨难的苏轼,从庄子的著作里觅得自己的相貌。越是伟大的作者,他的作品与人格之间的关系越密切。一个读者,不自觉地会往跟自己天性相近的作者靠近,不自觉地把他融进自己的血液里,耳鬓厮磨。
的确,作品的风格其实就是一个人心灵的相貌。那么,我们也就可以这样理解:一个读者喜欢读什么样的作品,也正是他心灵修养的一种外化。
如果一个人,在万千作家中,觅得一位心灵和他相似的作家,从他的作品中获得大愉悦和大益处,那可真如同觅得如意郎君如花美眷。这种幸福和愉悦,必将伴其一生。
幸何甚哉?幸何甚哉!
一位同事,痴迷金庸,从少年时代一直爱到现在,虽年逾不惑仍不改初心。连女儿的名字,也取自金庸一武侠中的人物的名字。书柜上摆满了金庸的各种武侠小说,每一部书,所有版本必都购来,自己笑谈曰“后宫佳丽”,苦思苦念想拥有一本金庸签名书。一次花数十元网购一本台湾版的金庸早期出版的武侠小说《侠客行》。书很薄,竖体印刷繁体版本。我很是不屑:“哪里值这么多钱?还繁体字!还竖体!”
他看看我:这个版本数量有限,我已期待很久了。
那样子,会让你不由地想:中五百万彩票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每每,我就心有所失:我痴迷谁?于是,我总痛悔,怪自己少年时代没有书可读。年少时的爱恋对一个人影响深远,这是初恋般的影响。读书,真的如恋爱啊。
错过了初恋般的痴迷,错过了太多的读书时光,现在,我拼命地想要弥补。
书海浩瀚。左顾右盼,想追随的想停靠的,实在太多,不觉眼花缭乱。没有品尝过独独钟情于某一位作家的超级沉醉的幸福感,但走过了一山又见一山的惊喜,也同样令人迷醉。
能在最美的年华里珍惜读书的时光,是幸福又幸运的;能在天命之年静享读书的乐趣,是幸福又满足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生很短,每个人想做的各各不同。有意义有价值能获得大自在大愉悦,就值得倾心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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