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购证

由王家卫导演的电视剧《繁花》终于在中央台播出了。故事把我们带入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年代 ，往事翩翩起舞，感慨万千。

当股票刚刚出世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太关注，觉得和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但有人关注了 ，那是我们车间的一位不起眼的女同事叫小娟。

小娟平时不太招人待见 ，长得不好看还嘴笨，说话很冲。她有时会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因为我的待人原则是只要无害 都是朋友。所以小娟逐渐和我走得很近。

有人遇到了什么好事，总憋不住，喜欢与人分享，但到底是显摆还是分享就搞不清了。小娟就是这样的人。

一天小娟干完活来到我身边和我聊天，有意无意的说起，她买了一个股票，现在涨了，她赚钱了。我很诧异，没想到股票可以这么容易赚钱，而且这么好的事竟从她嘴里知道。我挺羡慕的，问她，你怎么会想到买股票？她说她看到别人排队买股票也去钆闹猛。这我相信，上海人只要一看到排队便是好事。接着她向我炫耀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她如何千辛万苦地买到这些股票。

小娟向我描绘起买股票的场景：“买股票的地方，不得了呃人哦！抢也抢不到。我好不容易抢到一张。后来买的人越来越多，就弄到体育场去卖。我大清老早就起来排队，哎哟！体育场一开门，大家拼命奔啊 ！你拉我钆，混乱得勿得了，最 后有人出来用粉笔勒侬身上写号头… ”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 ，又新奇又刺激。就说侬下趟到体育场去，带我一道去好伐？她说：“侬吃得消伐？”因为我在她眼里木熏熏的。我说我可以的。为了赚钱，我也蠢蠢欲动，准备奋力一博了。

过了没几天小娟来寻我，告诉我，现在不用去体育场钆股票了，现在国家发行认购证，三十元一张，中奖率30% ，我买了十张，连号的，肯定可以中到。我说如果只买一张中不到，那钱就没有啦？她说是的。我心里思忖着，三百元可是个大数字，花三百元去做一件我什么也不懂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三十元的风险我还是能够接受的。其实小娟告诉我她买了十张，就是暗示我，要买就买十张，可以确保赚钱。

那天下班我一回家就和老公说了此事，我说，我们也买一张试试吧！老公做事一向比我有头脑，凡我拿不准的事情，都喜欢听听他的意见。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买。”虽然我也希望老公说，咱们也买十张吧！但老公回答不买时。我竟然如释重负，不再纠结。三十元保牢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始料未及且扼腕叹息。小娟每隔数日都会向我报告一次认购证的行情，认购证在黄牛手里倒来倒去，从三十已上升为五十元、一百元、二百元、五百元、一千元…。开始我听了还一惊一乍的“真的啊！”后来干脆就不响了。

小娟看我不响了，怕刺激到我，从此在我面前再也不提股票的事了。当然我更不会提，我不抽自己嘴巴子已算是积德了。我也彻底把这件事在脑中移除了。受小娟影响，我对股票的憧憬和梦想，所泛起的一点点涟漪，如今又恢复平静。

小娟买股票的事只和我一个人讲，并关照我不要告诉人家。因为让别人知道，会遭遇非议，比如十三点，神经病等。我知道这是小娟对我的信任 。我在小娟眼里算是比较有思想的人。她也很享受我对她的崇敬。但这次我让她失望了。

后来我知道，她之所以会买股票，源于她住在西康路附近，经常有人在扎堆议论股票。上海人有个通病，叫人来疯，喜欢钆闹忙从众。凡是抢手的都是好东西。于是小娟挖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并尝到了甜头。

生的好不如嫁得好，小娟从下只角嫁到上只角，让她很骄傲。结婚时约了车间许多人去她新房参观。但我去了后很吃惊，大大颠覆了我对上只角的认知。我不知道上只角还有比大杨浦更破的棚户区，赵娟婆家的房子远不及她娘家的好，小娟的新房是在一个头也抬不起的一个小阁楼上。人一多，更显局促。

随之儿子的出生，让她越来越感觉房子的窘迫。股票的到来，让她敢于有了梦想，她想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小娟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购买商品房的人，她又回到下只角来了。因为下只角的房价要比上只角便宜。那天我们一帮朋友去她家暖新房，酒过三巡后她乘着酒性，又爆了一个猛料。为了买房子，她去城隍庙批小商品，早班下班后就冲到闸北公园门口摆地摊。小娟的丈夫是列车员，不每天回家。我问，儿子怎么办？她说儿子从幼儿园接出来就一起带到公园门口，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按照当时鄙视链来说，小娟说出此事是需要勇气的。尽管纺织工人已是社会最底端了，但对摆地摊绝对是嗤之以鼻的。不过有钱就有尊严，小娟此时此刻袒露此举，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她了。

那天大伙不知是为她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哀，把她家放在玻璃橱里当摆设的一瓶人参泡酒也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