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特朗普的新医保案紧急撤回，这是其就任总统后第二次显见的挫折。在总统任上九周，大概印证了我对特朗普的两个判断：
一、美国没那么容易走上独裁之路。虽然美国总统的权力极大，但真正的“国王”是宪政。在宪法中，对权力的限制非常之多。因此每一个可能影响美国立国根基的动作，都可能受到阻击。
二、他无所尊重。特朗普对规则完全不在乎，他提出的基本政策都符合美国共和党保守主义的观念，但在实际操作中，特朗普并不在乎怎么实现它。他的言论更是肆无忌惮，一切对其行为形成阻碍的都会被攻击。如果特朗普真能蛊惑大量民众的行为从虚拟走入现实，对美国的宪政体制的确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这一切，正如英国学者麦克利兰所讲的那样，“民主的希望乃在于众人保卫，知道它时刻都在危险之中。”这一观点与钱满素先生的《自由的基因》完全一致。
钱先生这本书以自由主义史来爬梳美国史，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写法。在阅读的过程中，也让我确证了另一个常常觉得正确却一直不敢确认的问题，即美国的道路是独特的，它只能借鉴，但很难复制。
钱先生在说什么是自由主义的时候，认为自由主义建立在普世价值之下，但自由不等于无所不为，而是认为：
自由的根基是限制，首先是限制公共权力，其次是限制个人。
也就是“从政治上，以个人自然权利为根基，要求立宪限制王权或政府权力，由此保障个人自由。在经济上保障经济自由，包括财产权、自由企业、自由贸易等。”
正如上文所讲，这些限制就是以宪法的形式确立的。而美国的宪法的源头是“约”。钱先生总结了最早移民新大陆的美国先民们建立国度时的三种约：
一是恩典之约，即信仰之约，它是与上帝的约定。二是教会之约，即信徒彼此立约建立教会。三是政府制约，就是立约组建政府。
这其中，第一与第三种约最为重要。
美国宪法最早确立的原则与《独立宣言》基本没有分歧，尤其在个人权利保障上，更是一致。而《独立宣言》对权利所认定的根基就是建立在对上帝的信仰之上。
换言之，宪法虽然是管理俗世的条文，但它的源头却高于俗世。它对宗教道德原则的认可，成为法律条文的真正基础。所以宪法虽然多是成文宪法，但在判定时，原则却是有解读空间的。就正如著名大法官卡多佐所说的那样，宪法既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它形成了，也未形成。
另外，美国对政府的态度，更靠近洛克，而不是霍布斯和卢梭一脉。两者虽然都是契约论的代表，但大有不同。霍布斯和卢梭的大契约论让渡个体权利给予政府较多，认为人为了最大程度达成幸福或利益，应将统治权让渡给政府，政府代表大多数民意或卢梭意义上的众意统治民众，民众应该服从其规则。而小契约论认为民众虽与政府达成契约，但最终的目标却是维护个人的财产权、人身权等天赋权利，一旦政府偏离此目标，契约立刻解除。
钱先生认为：
美国靠近洛克而不是霍布斯和卢梭几乎是天然的。……因为清教徒反对英王统治，美国人要做的可以说是清教革命的延续，洛克正好是最现成的理论家。”
自由主义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已然非常复杂。但无论以哪一流派为正统，无论是自由主义左派还是自由主义右派或者保守主义者，都要首先承认一个前提，即宪政的存在。没有宪政的保证，权力一旦没有制约，那么所信奉的自由主义很容易滑向极左或者极右，很容易走向纳粹或者苏联的老路。
另外，美国虽然立国仅仅两百余年，但它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子，也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因素，是因为宪政中还含有两希文明的痕迹。
宪政的来源有上帝的源头，同样，美国建国的整个过程，有五月花号的清教徒开始，一直都与基督教义息息相关。历来担任美国总统者，不是新教徒就是天主教徒。与此同时，美国的政治理念直接来源于洛克等政治学家，而洛克的理念下启边沁、密尔，上接霍布斯、马基雅维利、亚里士多德一系，带有明显的传承。美国的建立，可以说是集两希文明之大成者。
在此之后，美国还受到法国启蒙学派以及托克维尔等欧洲思潮的影响，尤其是在权利法案的形成上，有难以估量的意义。一战二战之后，美国成为世界上大量优秀的思想家的避难之所，从而形成了延续至今的思想制造体系。在这数十年的发展中，美国已然走在世界前沿。很多先进的思想和制度构成，甚至是人民的思想根基，并不存在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这所有的因素，构成了今天的美国。它的思想和制度体系，至今仍在发展。所以美国可以借鉴，但绝难仿制。
另外，美国还形成了独特的政治黑暗之路。这些却并不是自由主义的。钱先生在书中述及这一段历史时，使用的方式是认为属于自由主义思潮的发展和斗争。这是一种视角。但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是“专制的幽魂。”
英国政治学者阿克顿有句名言：“自由古老，而专制常新。”从美国立国开始，对权力的争夺和提防，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平静。由此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因为奴隶问题而发生过内战，由于权力斗争有过暗杀，甚至总统亦不能幸免于难。因为权力的界限而出现水门事件，由于对另一种暴力的恐惧而发生滥用权力之虐俘门。……这些事不会消失，相信在以后的历史中，仍然会不断出现。这是美国政治中无法或缺的另一主线。
钱满素先生这套书共分三本，还有一本评论，一本文献，文章都是上上之选。我想，正是因为这些充满自由气息的文字的存在，才让自由之树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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