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讲的是我与心理学的故事。
从小我就是个孤单的人。“孤单”和“孤独”不同。“孤独”是主观上选择的形态或者感受并享受其中,“孤单”是自己不想要却逃不掉的不舒服感。人都是孤单的,所以人们聚众玩乐、建立联系。而我因为家中缺少陪伴、与外界的连接因为各种原因被阻碍,所以是个孤单的人,不仅仅是孤独。
这种感受一直让我很难受,用心理学来说,不舒服的感受通常是内心在告诉你这不是你想要的,同时将你推向真正的自己。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如何聆听自己的声音、如何遵从自己的心愿;毕竟我的意愿常常会被巨大的外力扭曲,我很难有机会满足自己,自己也变得有很多犄角旮旯。但我开始看起了情感、教育、情商、人生哲理方面的书。十多年的事情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高中时我就很想去学校的心理健康处跟老师聊聊天。有一天我鼓足了很多勇气,可是吃了闭门羹。
大学自己偶尔去图书馆找些心理学方面的书,随便看看。灵魂没日没夜地挣扎着、痛苦着、拧巴着。大学开始,生活不似从前只有考试,多出来的事让我愈发无力承受。我的壳变得越来越厚重,内在变得越来越无力。我有很多强烈不舒服的感觉,人际交往上的、学业上的、未来方向上的、原生家庭中的、人生困惑上的……但我找不到原因,更没有方法。回头想想,这些过往成了我目前的素材。正是当年的黑暗,彻底暴露了真实的问题,就像可以通过病症来研究病因。现在想想,人最怕的就是无意识。就像身体生病了,会有疼痛或者不舒服的感觉,人知道立即就医;可是心理生病了,常常无意识地拖着。拖着拖着人只会把剑向自己射,就是心理学上说的,向内的剑。一次次通过自责、负面情绪自我伤害,受伤多了,人就如同没有养分的植物,枯了、没生命力了。好的生命其实就是拥有,生命力。
大学毕业后偶尔看看心理学的东西,有很多不满和很多说不出来的别扭感,但从来没想太深入过。三年后我如愿到了美国,经历了人生迄今为止最黑暗的两年,这两年反而让我彻底把心理学变成了信仰,开始了自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从孩提时代开始,所有的不舒服感都是自卫,都是如身体出现问题时发出的警告一样,那是我的灵魂发出的呐喊,可我从来没有能力去听见它。是的,不是不愿意,是我没有能力。我没去探索过,也从未收获过。
当人活在一种不太艰难的情况下时,就好比只是个感冒时,知道去看病最好,不看也没死,于是就这么活着。心理感冒大多数时候引不起人们的警觉,因为无知。我如同身边很多人一样,有很多不自在的时候,但都蜻蜓点水地怪怪自己或别人,或者转去新的事务中,逃避了。直到无尽的黑暗逼着我去看病,因为我得进ICU了。濒临绝境给了我重生。如今我对自己的不舒服感特别敏感。我很喜欢“不舒服感”这个词,它不是说你只有痛苦了、哭泣了才算,只要有一些不舒服你就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去感受它,有能力去辨别严重程度。那些年,我眼前常常有个画面:我倒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深夜里,一条很深的巷子,我嚎啕大哭着,很希望有人来救我,就是一个人也没有。到美国后这个噩梦般的情景越来越常出现在我的感受中,痛苦的感受也越来越强烈。我重新想到了心理学。
很遗憾,高中那次吃了闭门羹。但十年后的美国给了我一份自由,就是心理学的接受程度在那个国度更高。高中时我是带着一种“会被人看不起”的心理去尝试的,美国时我带着“他们会理解我的”的希望去的,即使两次我都不想被他人知道这个事情。我应该感谢美国的这份先进,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这份先进还包括,因为我当时是在校生,所以它是免费的(含在我的保险和学费里了)。解除精神和经济顾虑后,不去白不去。即使这样,我网上查好了信息,鼓足好几次勇气还是没走进去。直到有一天,我告诉自己,“如果明天醒来你眼里的天空还是灰色的,就必须去”。第二天,我走了进去。被温柔接待。让我填张表做个前期调研。有一个问题是,是什么原因让你来到这里。我写到,I feel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后来接待人员来找我做情况了解,我一下崩溃大哭。临走,她给了我咨询师的名片,说她会帮助你的。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握着那张名片,仿似握着一份曙光。
那个咨询室是个美国人,吃力的点在要用英文沟通,我说着我的委屈,一次次泪流不止。可能那段时间的咨询因为语言问题,对我的意义更多的是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发泄了。她非常理解我,温柔而美丽,也在那段时间成了我的慰藉。但一学期后我决定转向会说中文的咨询师。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咨询师的选择非常重要。只要自己不舒服,就不是合适的,没有好与坏,只有适不适合。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我一直偏向于温柔知性的女性。前期的咨询让我开始关注心理学,看些微博和文章。可越看越深挖出自己的问题,就越绝望。现在我可以回头说,那是个原有自我“破碎”的阶段。
和新的咨询师的合作让我非常舒服,也非常依赖她。即使课业再忙,我也有规律地按咨询师建议的时间去咨询。唯独有份错过是,当时她建议我同时去参加group,说在团体中更容易得到力量,也能从别人的事例中明白“自己不是唯一承受这些问题的”,这种感受会增强自我力量,建立社交支持。可当时课业太繁重,也因为语言问题没去。和第二个咨询师的工作,让我彻底信赖了心理学,选修相关课程,大量关注这个领域与自己相关的话题。那段时间,我也尝试加入基督教,每周去教会,换了多个教堂,但最终我的支柱还是心理学。
这么说起来,似乎心理学已经让我的灵魂完整了。恰恰相反,那一年,我的灵魂碎成了渣。
这就是心理学的功效。它不是鸡汤,每天告诉你,清晨对着镜子微笑哦。它是直击命门,让你看见血淋淋的真相。没错,血淋淋,真相。为什么我们常常难受?就是不真实,具体说就是没有遵从内心的身心,与真实的自己对着干。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带着面具或者拧巴,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带着面具,或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天咨询中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种感觉,就是我的心“咔嚓”掉在地上,全碎了。这些真相对我来说真的太残忍了。但我最近也在自学心理学,我明白我需要这个破碎的过程,破碎是为了重建。
我已忘了我在那个屋子里流过多少泪,有过多少忐忑。从最初担心咨询师对自己会有情绪或者评价,到后来害怕自己会过于依赖咨询师,到又想跟别人分享我的咨询过程、又怕别人不理解……我是个在苛责、冷漠、缺爱缺关注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所以很容易自责,每次当我陈述着痛苦时,我的世界是漆黑的。咨询师常会对我说一句,“没关系”,然后帮我去看见问题本质、分析问题,甚至提一些建议。每次那句“没关系”像是弥补了我从前所有没有被父母好好对待的亏欠,那一瞬间我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又一次见到了光。那一年中,我看到童年、原生家庭的很多问题,我尝试过冥想,说了很多话。因为内心的埋怨,我不是个无原则维护我爸妈的人,本以为我已经把我们之间的问题看得很透了,但那一年挖出了更多冰山下的东西。我试着全然坦露,可还是觉得很多问题没解决,同时已经看见的东西让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绝望,就像一片毫无生机的荒原,透露着死亡的气息。咨询师会给我一些建议,让我先尝试从一些小事开始改变,让我学着接受自己。不过改变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前那个黑夜中的场景很少出现了。进入ICU前,我五脏六腑坏损了,咨询师帮我深挖病情,真相痛苦不已。这段咨询帮我一直往冰山下挖,也让我彻底破碎了。破碎是一种全身插满管子,只靠呼吸机生存的感觉。她做了些应急处理,我也知道需要时间,带着真相继续往前,不寄希望于已损坏的器官。靠着葡萄糖水一点点恢复元气,暂时转入普通病房。
合作了一年后,我回国了。临走前,她让我带走一个压力球,对我说了一段话。她说,国内如果有条件做咨询那是最好,但我不清楚中国的情况,如果找不到好的机构或者咨询师,你也拥有自己的能力。从前年纪小,很多时候无能为力,现在你有意识了,就像有了个工具箱。以后遇到困难了,你知道打开工具箱,拿出相应的工具去处理。希望你学着放轻松,有困难时捏一捏这个压力球,想一想在这里学到的工具。
回国后,我更加关注心理学,参加一些线上活动,不断做自我探索。经过这么几年,我的灵魂依然孤单,只是没有那么害怕。这份不害怕是知识带来的力量。我自己明白我发生了些什么变化。我开始主动交友、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和欲望、允许自己的情绪等等。当我觉得人生进入巅峰时,我在感情中遇到了挫折。凭借已有的工具,我自认能够搞定一切。直到那种强烈的不舒服感和痛苦感再次袭来。鉴于之前的经验,我迅速向外求助,学习心理学、找咨询师、向内探索、向他人倾诉。我甚至花了不少钱找一些情感专家,但都带我越走越偏。认真聊过两个咨询师,其中一个喜欢对我进行评价,这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两次咨询后换了目前的咨询师,开始做起了规律性的专业咨询。我自觉已走过了“破碎”的阶段,因为都挖过了、破过了,不至于那么震撼,目前处于“看见”的阶段。我常爱问咨询师该怎么办,她只是告诉我,先去看见,先就在那个感受里面。这段时间我开始学习全然接纳自己这件事,接纳所有的情绪、想法、行为,不用好坏来定义,不去评价,只是告诉自己真实的情况是这样。也通过相关的课程和他人的提醒去做一些建设,比如自我肯定、比如允许懒惰……我依然有很多无奈和痛苦,有走不出的心结,有迷茫的未来,我作为一个心理学爱好者也明白,心理学不是一蹴而就,更不是让你变成完美的学科。它是教你接受不完美、应对问题的学科。
今天下午刚完成一次咨询。我说了很多自我发现的问题和走不出的心结,咨询师再次把我拉回原生家庭中去探索。我一下惊讶地发现,目前不满的生活正是对原生家庭的重复。这个理论我之前就看过了,但真在实际情况中还是依靠着咨询师帮我去发现和运用了这个理论。她告诉我,很多时候都是我们的潜意识在后台操作,你先去看见,看见也会帮助你慢慢地改变一些轨迹。经历“破碎”后。“看见”不会让我心碎,只会让我恍然大悟,想要去阻止这份惯性。忠于自己也是一件需要能力的事,只有看得见,也知道真心想要的是什么。
从前我只想做个完美的人。这个人生格言使我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今我的目标是:能共情能沟通,保障生活,爱自己爱生活,内心安慰,真实而安稳。方法是:以爱为唯一的方向,尊重心意接纳自己,每天比昨天进步一点点,尽力而为顺其自然。
我的灵魂还是没有被完全治愈,我常常还是会孤单、难过、无力,沉浸在后悔中,就像我今天哭着说,我的十年就这么被耽误了;就像我激动地说,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接受不了这份不完整。但咨询完我有了新的角度,我试着在它脆弱时,立即当自己的护士——打开工具箱,看见与过去的连接,把现在的自己当成那时那个受伤的小小的自己的妈妈。我去安抚那个小女孩,告诉她如何面对。这里运用的工具是,超过25岁的人,可以当自己的重要他人。我也通过文字一次次记录下自己的心境,在记录的过程中抚慰自己,重新站起来。只有自己可以无条件地爱自己,我对自己毫无保留、全然接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自己,我都充满心疼、愿意用尽心力去呵护。先学习爱自己爱生活,才能拥有爱的能力和想去的远方。
不知道未来长什么样,过去已遥不可期,只能抓住每个今天,让十年后的自己不会像今天一样不满前十年。
人生,从来都是一场孤单的旅行。我知道,我会走到天晴。安全感来自于底气,底气来自于自救(敢于向外求救、向内探索)。
最后衷心祝愿,心理学能愈发兴盛,心理咨询能越来越专业和普及~~愿拥有向上的生命力,自在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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