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人眼里出西施——美与自然

美出于美感经验。我们既然明白了美感经验的性质，就可以进一步讨论美的本身了。

在一般人看来，美是物所固有的，许多哲学家和科学家也是如此认为。但是，这种普遍的见解显然有很大的难点。如果美本身是物的属性，何以美的估定没有一个公认的标准呢？

因此，有一派哲学家说美是心的产品。康德以为美感判断是主观的却有普遍性，因为心的结构彼此相同。黑格尔以为美是在个别事物上见出概念或理想，比如你觉得峨嵋山美，是由于它表现了“庄严”“厚重”的概念。托尔斯泰以为美的事物都会有宗教和道德的教训。……说法既不一致，就只有都是错误的可能，没有都是不错的可能。审美是纯凭直觉，并不是在下判断。美感并不是科学的或实用的活动。不仅如此，美虽然不完全在物，却也不是与物无关。从此可知，须先有使人觉得美的可能性，人不能全凭心灵创造出美感来。

依我们看来，美不完全在物，也不完全在心，它是心物婚媾所产生的婴儿。美之中要有人情也要有物理，二者缺一都不能见出美。美，一半是物的贡献，一半是我的贡献。

具体结论有二。一，最简单的形相直觉都带有创造性。在外之物原来是混乱散漫的，经过知觉的综合作用（创造过程）才现出形相来。形相是心灵从混乱的自然中所创造成的整体。二，这种综合也要有一个限制：事物也要本来就有可综合为整体的可能性。物呈现出某种节奏和规律，心灵无意识地应用这节奏和规律预料物的整体布局。合乎预料就美。

美在本物说的就是自然美，即是说，纵使没有人领略它，美也还是在那里。其实，是自然就还没有形成美，是美就不自然。你欣赏自然景物，觉得它们美，但那景物已经不是本色了，而是经过人情化的。

美的欣赏极似柏拉图式恋爱。你那美如西施的情人，不复是她的原身，而是经过你理想化的变形。恋爱中的对象是已经艺术化过的自然。

美的欣赏也是把自然加以艺术化。艺术化就是人情化和理想化。不过，寻常恋爱都带有强烈的占有欲，美感态度和柏拉图式恋爱则丝毫不带占有欲。古董商和书画金石收藏家，大半都抱有“奇货可居”的态度，很少有能真正欣赏艺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