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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赶不上热点的人,最近才开始断断续续补课《人民的智商》,哦不,《人民的名义》。昨天终于看完大结局。
拾玖当前,在公众场合说话多少是需要保持点敏感性的。虽然希望尽量把自己的言论约束在政策允许的程度,但不知道会不会写着写着就跑到十万八千里……
废话少说,就着自己感兴趣的几个点,泛泛而谈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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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理解,对《人民的名义》中各种矛盾、冲突的理解,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公平”。
比如“一一六”大风厂工人群体事件,工人们拼了老命也想保住的,不单单是官商勾结下的自己被非法侵占的股权,更是自己作为弱势群体,和那些强势群体一起,共同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平等生存权。
代表人物是王文革。这个长相丑陋、举止猥琐、行为偏激的普通工人,为了自己那点权贵眼中其实微不足道的股权,引火自焚,绑架儿童,挟刀伤人,毁容之后等待他的是超过十年的深牢大狱。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屌丝中的屌丝,卢瑟中的卢瑟。当看见他前一秒钟还歇斯底里拿着刀威胁无辜的孩子和老人,后一秒钟又跪倒在陈岩石的脚下忏悔自己“猪狗不如”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极度厌恶和鄙视的。
但是细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厌恶鄙视他呢。我不是中老年下岗工人,年轻,接受过高等教育,拥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体会不到那种把关系自己和家人生存的所有,都寄托在唯一事物上的偏执和绝望。
图:来自《人民的名义》,下同是什么造就这种差异呢?看王文革的名字,应该是出生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无论是时运不济,亦或是天赋、努力的差异,最终导致他成为现在常说的那种“输在起跑线上的人”。
这么看来,“人生来平等”真是个伪命题,简直可以算得上我们在象牙塔中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第一大谎言!
刚起跑就输了,不玩点狠的,怎么扳得回一成?山水集团最终迫于压力签订与大风厂的和解书,不还是拜这位仁兄的极端行为所赐么。
他的确是屌丝,是卢瑟。但他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捍卫了大风厂底层工人们,同样身为股东的平等话语权。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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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对“公平”孜孜以求的代表人物是祁同伟。
网上对他很多分析解读,包括引申出著名的“阶层固化”论。
他表面上追求的是金钱和权力,其实内心深处真正渴求的,是自己的人生可以不受梁璐、赵瑞龙那样的权贵摆布、利用的安全感。
他以为有了钱和权力,就能拥有那种安全感。
换句话说,他真正想要的,是和那些权贵对等的生命尊严。
可惜他选错了路。顺着这条牺牲了人格才攀上的利益链条往上爬,爬得越高,就越迷失。
对于祁同伟我觉得很惋惜。和“一手烂牌”的王文革起点不同,他身为成绩优异的汉大政法系高材生,深入敌后勇建奇功的孤胆英雄,毋庸置疑,综合能力是很强的。从剧中的表现来看,智商情商均不低,即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也具备相当的竞争实力。
就算命犯梁璐这个“天煞孤星”,混官场没希望,何必非认准一棵树吊死,大不了学王大路,辞职下海,正好还能赶上改革开放的政策红利。以他的学识和头脑,不愁没有出路。经商固然不易,至少不用从根子上心态扭曲,还赔上自己的婚姻。
如果他当初的眼界能开阔些,格局能敞亮些,对于仕途能不这么执着,对于短期内的得失能不这么看重,或许能成为一个成功企业家,或者一名优秀的律师。所以祁同伟是有错的,不能把失败的全部责任都推到“阶层固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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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有实力也够努力,却始终摆脱不了悲剧命运的人物,祁同伟的故事仍然有一些值得挖掘的地方。
剧中以侯亮平为典型代表的正义方,针对以祁同伟为典型代表的邪恶方,使用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批判逻辑——即使上天不公,机会不平等,资源不均衡,也不是不折手段的理由,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损害他人的利益。
这个逻辑也是我们从小到大被家庭、学校、社会反复洗脑的逻辑。
我想说的是,正是得益于这个逻辑存在,且牢牢操纵着绝大多数人的思想,社会才能在绝大多数时候维持稳定——撇开生产力水平很低、生产资料完全公有制、没有贫富分化和私有制概念的原始社会;也不考虑彻底消灭私有制和阶级制度、没有剥削和压迫,实现人类自我解放的共产主义未来——古往今来、国内国外、岁月更迭、沧海天涯,莫不如是。
意大利经济学家帕累托在19世纪末提出著名的“80/20法则”:这个社会80%的所得和财富,流向了20%的少数人手里。在投入和产出、努力与收获、原因和结果之间,普遍存在着不平衡关系。
既然人生来注定是不平等的,机会和资源永远不会均等的赋予每一个需求者,而且这种不公平还TM居然是社会客观规律,那么:普通人就得学会乖乖认命,心平气和的接受!
——只有让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才能将那些只获得少数资源的大多数人的行为,约束在占据了大多数资源的少数人,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比如儒家宣扬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之论,悲观的看,“命”的因素独占鳌头;乐观的看,“读书”好歹还有点用,虽然排老幺。
比如那些有利于“心灵平静、人生幸福”的宗教和鸡汤,无外乎都是向信众传递,“安于现状、知足常乐”的顺天听命式价值观。
当然,不排除总有个别人不那么听话,脑子没被洗干净,就是对改变命运存在幻想,抱有执念。
然并卵,光有执着是不够的,运气、能力、努力的方向,才是决定能否实现翻盘的关键因素。运气得足够好,能力得足够强,还必须选对方向——或许可以不再做这个普通的大多数,成为各种励志畅销书的论据。
不过,能成为腾云驾雾的那少部分人,毕竟是小概率的个案,别的不说,单是运气这玩意儿,首先就是个很玄很不公平的东西——得赶上好时机,遇上贵人相助。
还是拿祁同伟来说吧,不少人觉得祁同伟其实是输在运气上——如果没赶上高压反腐,如果高育良当上省委书记,他的副省长必无悬念。
祁同伟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自杀前哀叹时运不济,不满的冲侯亮平大吼:
内心潜台词是:那么多贪官,人家不都好好的上去了吗!唯独我被你盯上!不就因为时运不佳吗!
侯亮平当然解答不了他临终前发出的这个具有哲学意味的人生拷问,只能搬出“法律”、
“责任”之类的条条框框来批评他。也不怪人家侯亮平,他这个拷问,老天爷也解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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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有个反义词——易学习。
年轻时候的易学习,替新一代网红达康书记背了处分之后,和早年的祁同伟类似,一样是处于被埋没的基层小虾米状态,而且这一埋没,就是原地踏步几十年如一日的正处级,否则不会有那感人的十张图纸。
但和渴望“进步”到几乎丧失理智的祁同伟不同,易学习是一个拥有崇高品德,并且头脑清醒、守纪律讲规矩的干部。他兢兢业业在平凡的岗位上勤勤恳恳的奉献,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谋福利,不讲条件、不求回报。比方说,作为县太爷,大事奈何不了,给妻子找一个城里的普通工作应该还是很容易的,但他的妻子这么多年却始终是一个农村户口的家庭妇女……(此处省略一千字对易学习同志先进事迹的枚举)
我非常尊重和钦佩易学习的为人做事。同样是有能力敢担当的干部,同样面对不够公平公正的环境,他和祁同伟的差异在于,能够坦然接受人生的挫折和不公。
进一步剖析“坦然接受”背后的原因,会发现:易学习用道德约束自己的内心,所以能做到淡泊名利,以百姓的利益为重;用法律约束自己的行为,所以能做到敬畏规矩,不越雷池半步。
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法律?
马克思主义认为:道德是一种社会现象,属于社会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态,道德的产生和发展是由人类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决定的,是一定的经济关系在人们思想中的反映。在经济生活中处于统治地位的阶级的道德观念,在道德生活中也处于统治地位,经济关系的变化迟早会引起道德的变化。
根据法学的教科书:法律是反映统治阶级意志的,由国家制定或认可并以国家强制力保证实施的行为规范的总和。
同为行为规范,法律与道德的区别,在于制度化vs非制度化、外在强制性vs内在自律。
显然,无论法律或是道德,均与统治阶级密切相关,或直接反映统治阶级意志,或由统治阶级的观念决定。
因此,易学习这种面对不公还能以他人利益为重的做法,正好呼应了前文侯亮平持有的正义方逻辑,毫无疑问有利于社会稳定。所以他能成为上下众口称赞的对象、被立为号召全体学习的标杆,就在情理之中了——因为他通过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直接巩固了少数人的利益,哪怕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而无视道德和法律约束、始终不肯乖乖认命的祁同伟,不仅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还间接影响到少数人的利益,最终不为这个社会机制所容。从他执着于“胜天半子”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总结一下就是,先天无法获得平等机会与资源的大多数人,在以道德、法律等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少数人制定并期望的规则内,努力的劳动,知足的生活,不出轨不越位,不制造大麻烦,不影响这台社会机器正常运行——这是那些居高临下的政治家们需要看到的。
同时,庞大社会机器中极少数不和拍的零件,只要影响到机器的平顺运转,被淘汰废除也是理所应当。祁同伟如此,赵立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况且,尊重规则、维护规则,说不定可以争取到“运气”呢。易学习不还是终于遇上了沙瑞金这个伯乐吗。
在这里我要郑重声明:作为大多数中的一员,我举双手支持多一些易学习这样的干部。客观规律我们无法改变。但易学习这样的干部的出现,确实可以让大多数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即使是有限的、带条件的。
6
《人民的名义》还塑造了不少悲剧人物,比如高小琴、高小凤姐妹。
两个贫寒到连鞋都穿不起的渔家女,在被赵瑞龙团伙带进这个险恶的花花世界的时候,美貌是当时的她们改变人生唯一的筹码——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按照正常的逻辑,她们有很大几率会从事譬如餐馆服务员、发廊洗头妹或者被城管驱逐的地摊小商贩这类工种。
她们被有针对性的培养对大人物投其所好的能力,被像物件一样送给达官贵人,成为食物链上的诱饵,攫取利益的工具。高小凤成功的帮赵瑞龙将高育良拖下水,成了名义上的高夫人,实质上的高官二奶。高小琴在受尽凌辱之后,与没有背景却渴望出人头地的祁同伟一见钟情,成了祁同伟的情人,还借助权力的庇护和利益的交换,空手套白狼套出一个山水集团。
对于高小凤而言,且不论仰人鼻息的生活有多不自由,生计来源被制裁后的未来会多艰难,就算高育良能够平安着陆,和她长相厮守,她那点临阵磨枪的历史学“造诣”,恐怕马上就得见光死。脆弱的“爱情”能禁得住赤裸真相的嘲讽与打击吗,我很怀疑。
而高小琴,身为赵家集团的代言人,她有野心、有手腕、会钻营、够精明,应付侯亮平这样的对手毫不示弱,摆平刘庆祝、大风厂工人这些问题户手段歹毒,面对丁义珍、陈清泉等利益相关方豁得出去、舍得本钱,照顾自己的亲人又极尽呵护。只是她获得的一切,都建立在对权力的依附和利益交换上,这座穷尽了她所称的“血泪”建立的财富大厦,起得快,坍塌也是一瞬间的事。
我愿意相信高小琴与祁同伟之间是真爱。但就像钟小艾推断的那样,祁同伟很可能是在为高育良解决私人“麻烦”的过程中,被利益集团招安的。置身于利益漩涡,并扮演特殊角色的高小琴,无疑是赵瑞龙等人能够顺利收编祁同伟的催化剂。
高小琴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很清楚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所以她是如此疼爱自己的妹妹——让她待在香港远离纷争,要求她做遵纪守法的公民,什么都不许她知道。哪怕双手沾满污垢和血腥,脏活累活一肩挑,惟愿她能将自己的那一份,也一并活得圆满。
在姐妹俩眼里,安安静静给高育良这样的官员当二奶,已经是幸福生活了——我们又还能再说什么呢。祁同伟好歹还拥有选择的能力,而自打被赵瑞龙带离湖心岛,高小琴、高小凤就和王文革一样,已经别无选择。
硝烟散去,财富的幻影破灭,情人落网的落网、自尽的自尽,高墙将自由冷冰冰的阻隔在外……大起大落之后,姐妹俩该怎样面对她们的孩子和今后的人生,没人预知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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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关心一下大风厂的未来吧,它是贯穿全剧冲突的主线。
坦白的说,工人们倾其所有线下众筹的新大风公司,我一点儿也不看好。
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成本控制、技术升级、流程再造、商业模式创新、营销机制变革、时尚热点把握……上述这些痛点让很多优秀的服装制造企业都大伤脑筋。
商场是战场,充满着你死我活的残酷竞争。而在这几百名工人的身上,我看不到赢的资本。他们拥有的只是老破的机器,传统的生产模式,陈旧的观念,狭隘的视野和圈子,以及那东拼西凑的627万元注册资本。
眼界、技术、管理,三大短板制约,即使剧本想勉为其难给出一个看似光明的前景,我还是准备作如下判断:工人们投资入股新大风的安置费,十有八九打水漂。
除非他们能建立起一支高素质、高能力、高水准的管理团队——这样才能把握发展趋势,激发传统企业新的活力;能找到一位精明、干练、诚信的领头人——这样才能hold得住这支优秀的管理团队,同时还愿意维护几百名普通工人股东的利益。
这样的领袖在哪儿?
郑西坡?
老马?
他们像吗?
达康书记还差不多。
对了,还有那个成天游走于法律边缘、满嘴忽悠跑火车、网络水军+皮包总的郑胜利,以及总和他粘一块儿的那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不务正业、再冷也露着大长腿儿的假婚媳妇宝宝。
——新大风公司最后落入这俩不靠谱家伙的手里,真替工人们捏一把汗。
要知道,继续按这个投机取巧、敲诈算计、恣意妄为的套路发展下去,随着掌握的资源增加,破坏性也会变大,今天的郑胜利,就是明天的蔡成功。
否则为什么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只不过,失去陈岩石的工人们,也失去了这最后一根,具备与权贵斡旋、对话的能力,同时还愿意为普通底层群众维权去奔波、呐喊的救命稻草。
对正义的捍卫注定是昂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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