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外婆

今晚的夜色很美，我在南方的小镇，抬头便可以看见满天的繁星和一个瘦瘦的月亮。这样的夜色里，有一些微风吹来，也有一些蚊子的声音，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这样的温暖的夜晚。

大约是小学三年级，因为家里突然决定要从镇上搬回乡下，在镇上读书的我一下子成为了家里很大的麻烦。乡下的学校是隔年开班，我转回去只能留级或者越级读书，为了我能有一个略正常的童年，妈妈决定把我寄养在镇边上的外婆家。为什么说是镇边上呢？因为外婆家并不在镇上，而是靠近镇附近的农村，从外婆家去学校，要做小船过一条河，然后经过另外一个村子，才能到达学校。就这样，我被送到了外婆家，开始了我的5+2模式，5天在外婆家，2天回自己家。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外婆和外公还很年轻，他们在镇上摆了一个小小的摊子，替别人加工处理猪脚猪耳朵一类的复杂食物，这个行业现在外婆外公已经不做了，但镇上的集市里依然有人在做，有时候，我也会笑着对外公说，你是这个行业的开山鼻祖啊！因为工作的需要，外公和外婆要很早起床，挑着一担箩筐，箩筐里往往装着一个喷火的喷枪，一个凳子，一些菜刀。他们总是要3点左右出发，走半个小时到集市上，然后去菜市场里有铺位的商家那里接水，清洗工具，铺开案板，在5点钟左右的时候，就会接到一天中的第一单生意，替饭店处理食物，接着，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外婆每天出门的时候，我都还在睡梦里，外婆会把一天的早餐钱放在我的枕头边上，会在前一天晚上做好我第二天要带的在学校吃的午餐，外婆家的枕头边上和橱柜里藏满了我和外婆的秘密。有时候，枕头边会多5毛钱，那么这一天我都是欢喜的。也有时候，橱柜里会出现一两个水果，那么这一天我都是满足的。

在外婆家住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提前1个小时起床，因为去学校的时间不是由我的步行速度决定的，而是由小河上的船夫决定的。船夫是由政府雇佣的，坐船是免费的，但是开船是由船夫性子决定的，若你是个强人，大声呵斥，或许船立马开了，若你性子较弱，在船上一言不发，那船便要等上一些时辰。我去上学时，若是运气好，恰好碰上船夫把船停在岸这头，又恰好碰上有大人要与我一同乘船，那么今天我便会是第一个到校的学生。若是运气糟，碰上船夫正在捕鱼，又恰好只有我一个小小的儿童，那么，便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渡河。船夫撑船的时间并不固定，我从未找出规律，怕上课迟到，便只能提前再提前赶到河边，期待船夫能大发慈悲，立马开船。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被外婆知道了，外婆是旧式女子，不识字也不善与人争辩，知道后也并没有去找船夫理论，只是从那以后便让外公一个人先去市场准备开张，而她，等到5点时，才把我叫醒，陪我一起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路过两个村庄，听过许多狗吠，然后到了镇上，我便从镇上唯一的一座桥——遇仙桥上过河，绕过船夫，去到学校。

在那一条小小的，狭长的田间小路上，我和外婆一起听过蛙鸣，看过繁星，淋过大雨，但从未有过多的交谈。大片大片的田野上，你若是看，只能看见两个行走的矮小的身影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曾经，我以为外婆对我是没有感情的。有一年冬天，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路上滑溜溜的，我穿着一双棉鞋，一路走，一路摔，待走到镇上的大马路上时，鞋子早已湿透。外婆在我每次摔倒后，总是默默的扶我起来，却不言语。在镇上路边昏黄的灯光下，看见我那一双湿透了的鞋时，也未开口让我不要再去学校或者是带我去买鞋，只是用目光提醒着我，到了，你去学校，我去市场了。我拖着一双吸满了水的鞋，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去到学校。上午第二节课时，教室门被敲响了，门外是我在学校旁边做生意的表姐，她手上提着一双鞋。老师把我叫出去，表姐对我说，这是你外婆给你买的鞋，你外婆不知道你在哪个班，就让我给你送来了。说罢，就把鞋塞给我，她便走了。我回到教室，把一双冰冷的脚从更冰冷的鞋中拿出来，放进这双新鞋了，新鞋并不太合脚，也不太好看，但那却是我到现在为止最怀念的一双鞋了。

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几姐妹最喜欢去市场上外公的摊子前，每次去，外公或者是外婆总会往我们手里塞上一把零钱，有时候是1元1元的，有时候是1张5元的。然后，外公就会让外婆带我们去市场上的早餐店里，吃上一大碗三鲜粉。吃粉时，外婆总不知道去哪里了。吃完粉，外婆就会提着一袋子水果，让我们提回家去吃。所以，我们几个表姐弟，都喜欢去外公的摊子上。

我的外婆个头很小很小，从不与村里人议论是非，更不与人争吵，她对我们这些小辈的爱都是无声的。她从来不会斥责我们，也不会给我们讲大道理，只是告诉我们，要与人为善。我的外公，长得很高，很有学问，很有才华，很喜欢问我们一只鸭一天生一只蛋，一个月生多少只蛋，200只鸭一个月又生多少只蛋，一只鸭蛋赚5毛钱，200只鸭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钱？我的外公和外婆从来不会给我们讲大道理，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会提醒我们要善良，在年老的时候会提醒我们在外打拼的时候要注意身体。我的外公外婆都上了年纪了，可是还在努力的种菜养殖，他们希望自给自足，不给年轻人添麻烦。我的外公外婆是很普通的外公外婆，却是我认为全世界最好的外公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