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累了,这样还不够吗?你还要怎样才算个完?”
再来一杯酒就会晕倒了,以至于耳边隐隐约约冒出了熟悉的斥责。游荡在大街上,被两边的人架着,武笙幽向外吐着气。气流迅速液化,在眼前拉出白色的轨迹。他感到自己踏着台风眼,在轻灵而又迅速地移动。
两旁不易察觉的不悦畏畏缩缩地探头。
他开始发言,我其实也知道我不喜欢她,但我就是不舒服。感觉一件东西从自己手里滑落了,顺势滚下天台,然后消失在沉沉的塘里。很难受。
“你不是前几天才喜欢过那谁吗?又喜欢她了啊?”
不是戏谑也不是叙事,单纯是把闭嘴以另外一种形式吐出来罢了。武笙幽把嘴张开,吐出几口气,没能发出半个音素。脸色有些难看,仿佛有些委屈,但又少了几分悲戚,多了几分无奈。
三人并排走了几步,武笙幽又开口,“我想着不是命就是恶作剧吧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呢?我不该喜欢上一个人的,因为喜欢这种感情太过珍贵……”
“看路,别朝着井盖走,和头牛一样蛮。”两人用力地推拉他的肩膀,终于将他的路径转移到没有失去井盖的井的一条。被这番拉扯,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胡乱吐出几个音素,又合上了嘴,摇摇晃晃享受两个人的伺候。
“我在往哪走?”他挣扎着想要弄清自己的所在,以免着了道被无常悄然拉去了冥府。两人中的一人忍不住嗤笑,对着他的耳朵说,“今天是毕业聚会啊,散伙饭啊。虽然想就把你扔在饭店抵账,但终究还是同学一场,带你去卡拉OK一起聚聚。大家都在。”另一人急忙补充,“你可不准再喝酒了!不然没人送你回去了!”
“你…………说什么?好……飘忽啊,就像音符变成了蜜蜂在我耳廓处跳舞……”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文艺青年,知道你读书,别说胡话了,好好清醒一下,晕过去我们可抬不动你。”另一人适时补充,“老师还在前面。”
仿佛帷幕一下被生硬地扯开,灯光在这个瞬间闪亮,仿佛黄色的人影在道路两边列席。人声从黑暗中钻出,路人在朦胧中挥手。恍若戏剧开幕了,演员却发愣不知吐出什么台词。
本来远去的,被一层制成伞状的布隔绝的一切又再次显出,践踏他的感官,一切从未如此嘈杂紊乱犹如五感刚刚被劈开。
“见谁?”他预感到了某种蛇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冰冷又粘滑,恶心极了。果然,口中报出了令他突然清醒的答案:“唐洱倧。”他挣扎着要将脚迈向后方,却笨拙如一个被穿了线了木偶,手脚不协调地乱动。两旁人不由笑了几声,将他死死扶住,如欺凌一个小孩一般将他向前拖拽。
“你们……是吗。那就去吧。”他忽然平静了下来,如失去了操纵者的木偶。两人本来便希望如此,如今得逞,只觉得气力更足,将他奋力拖离老师与同窗。
你听得到星星的耳语吗?我的耳朵很灵敏,再小的声音也能听见。我听见这颗星星在说……
你应该和这个女孩子告白。
夜的嘈杂如一只只蜂鸟一般击穿空气,贯入耳道,慢慢与耳道生硬地摩擦,最后如硬币一般强硬地滑入那个孔道。霓虹灯的声音,汽车的声音,耳语或是喧哗,诽谤或是谬赞,全部一股脑进了他的耳,让他的耳朵似乎被撑开一般发痛,脑袋也不自觉胀了起来。
好想吐啊。
“你到这时候反而退堂鼓了吗?你以往是怎么说的?若是有机会,让你两独处一会。我们正为此奔忙呢。她身为班长早已到了,我们正卖力帮你赶在全班人之前到达那里。我都被我们的仗义感动了。”依然有人补充,“你可别浪费这五分钟。”
他无意识地点头,“不会,不会。我想说什么早已想清楚了,一分钟都不会浪费的。”
“那就好。以后多半不会见面了,有什么赶紧说完吧,别不干不净的,到时候得了什么病。”
“是的,我明白,一定切个一干二净就像和尚剃头一样。”他胡乱应答,实质上心中并无半点念想。
不多时,到了KTV门口。乘上电梯,忍受着加倍的嘈杂,犹如越过荆棘一般到了包厢门口。听得到有人在唱歌,是那种带点甜腻而又透着股刚强的女声。两人将包厢推开,他只觉视野突然被泼上了白漆。
有一半模糊不清,仅剩的另一半也是跳跃着变动着躲他的视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拿着话筒在唱歌,本来唱的歌已经停下。他仔细听了半分钟,认出来了,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
囚鸟。旋律依然在转,若是配上词,应该会流出“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既有厌恶也有慌乱。
“醉了,让他休息一下,不然就要倒了。我们先去接应下后面的同学。”两人并不给她回话的余地,直截了当地出门。
包厢里还有三人。
“终于见到你了。明天就见不到了,连见我一面也不肯吗?”
“你要见的人那么多,何必来见我。”
“我听的到你的内心的声音……你在说,你明明不喜欢我就别来装模作样了。”
“你既然不需要我给你那几分薄面,我也就不卖弄自己的宽容和善解人意了。你要去见的人多得是,你又不是第一次用喜欢这种东西来侮辱我了,你何必?你该做的不是来见我,而是去见下一个目标吧。”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干脆看都不看他了。声音从哪传来无法判断。旋律还在继续。
“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我有很多……很多目标,多得就像宇宙里的粒子一样。从过去到未来,可以喜欢的人是从来不会断绝的,可以迷恋的人也从来不会缺失。可是我却为什么在你这里掐断了所有的可能呢?”
“你别这样子。我不信,可以吗?请你睡着不要说话,要么就出去吧,外面通风。”
“我曾经在无数川流里游览,也徜徉过其中几条。但川流将我送入了大海……”
“够了。我不信你。我要生气了。”
“我跟你说过……我能够听到星星的声音。所以我迷恋星星。但星星有千万颗乃至亿万颗,甚至多到一生都难以尽知。但是月亮也就那一轮。我会迷恋星星,但我永远无法忽略月亮。”
他听到了久违的斥责。
“我说了够了。你这个人能不能知一点分寸?说这些干嘛?也没见你作文上过50分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文采很好想来嘲讽我?是,我的语文是不好,够了吗?”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迷蒙中听到歌曲切换了。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可泪暂时止不住了。
我想我明天还是会喜欢上别人,还是会去取乐,还是会分不清关系的亲疏,看不到那条底线。但是我的心中始终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透明的线。
那就是你啊。
“谢谢你。”
梦话与梦境的交替现身,梦境与现实如天空的黑与紫无声地混淆。
到底是她说的吗?还是不是呢?
这个故事能够被说出去吗?只有一幕印象深刻的故事。他苦恼着,四年,甚至六年都被这故事困扰。
直到有一日,在某张报上看到了某个名字。
他觉察自己已经放笔太久,文字都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拒绝他。
写不出完整的故事,琐屑的细节犹如面包屑一般四散纷飞,根本就无法凑成完整的形状。细节纷纷失落,变成了过去的炭灰,随着时光的焚尽而随之一同散去。
那就随便写一些吧,至少也要写出自己过去的感觉。
他平凡得太久,以至于确确实实地忘却了如何拿笔,如何煽动,于是只写出了一首蹩脚的诗歌。
能博得她一笑也是好的啊。是吧?
漫步开阔的星空,
倾听星星的耳语。
去找个喜欢的女孩。
浮沉清浅的川流,
繁多如星星的川流。
川流也有耳语,幽幽飘进耳中。
感到瘙痒,忍不住去挠。
别忘却那个喜欢的女孩。
在川流中会失去方向,
在星空中会失去方向。
所以我迷失了那条路,
那条一直明晰到不能再明晰,几乎下贱地为我敞开的道。
那条通向你的心门的单行线。
那盏生锈的心门,正缓缓敞开。
纵然已经渗进了尘灰,也在逞强地敞开。
但我迷失了。
于是,
这扇门成了生与死的,
虚无缥缈的来世的贡物。
如果能看到就好了。
如果能被听到就好了。
一度沉湎川流啊,川流多么美好,静美任你遨游。
可惜人的脖子是可以弯曲的,于是在终于弯出弧度后,那轮月亮在天空晾着。
水滴一般落下凝实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会不由自主地把沾满尘灰,沾满水珠的双手狠狠伸向它呢?
那是什么呢?
如果他能明白,那么今夜,他就不会寂寞地掏出这包烟了吧。
抛下静寂多年的笔,吐出广阔的烟圈。
沉迷于川流的人终将因为月光而溺死。
如果这是真理,那么他即将为它殉死。
(责任编辑 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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