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间仅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时间在这里变幻莫测。有时它刻意放慢脚步,我在里面住上两三个月,也许只是外面的一瞬间的功夫;有时它又如白驹过隙,外头千秋万载已经过去,它却如沿着灯罩边缘爬行的蚂蚁,终归回到原点,令人捉摸不透。
正如你所料,就像宇智波带土的神威异空间……我以我的眼睛为媒介,来回转移穿梭于现实与虚幻。毫无疑问,这是一所隐藏在我眼睛里的房子,仅属于我的私密空间。
我精心布置了这个房间。它的背景被我装饰成朦胧的带着浓浓暖意的米黄色调。每天下午5点,繁忙的工作过后,我都会聚焦视线扭曲瞳力范围内的时空将自己传送到这里进行短暂的休憩与调整,沉浸于我的个人世界。这几乎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我逐渐依赖上了它。
但我现在要说的是……对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是立春过后的第一个礼拜天下午,我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准备看完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最后两章时,竟然听到眼睛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我确定不是我的幻觉并且着实吓得不轻。我无从知晓如今还有谁会来拜访我,更何况在这不为人知的所在。
我颇感惊愕地开了门,外头一个提着灰色帆布旅行袋的陌生男子向我说明来意。他面孔模糊不清,也许是我近视的缘故。
“这可不行,我这里的房子是不对外出租的,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我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请求。原来,这人想在我这里租下一间屋子安身,并答应支付一笔数额不菲的酬金。我准备闭门谢客。
“你再考虑考虑吧,先生!”他用胳膊肘顶着门框,神情急切的请求我破例给他提供一个容身之所,不然他就得露宿街头了。
我打量着这个无所适从、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酸腐气息的陌生男子,拗不过他的百般乞求,最终还是同意他暂时在这安顿下来。
“这样吧,租期两个月,属于房子里的两个月,你觉得怎样?”
男子表示感激不尽。
虽然不太乐意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可令我困惑的是,他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我至今也没弄明白,毕竟我从没用眼睛传送和吸入过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
男子提着他的行囊进了屋子,我把40平方米的客厅用屏风隔成两半,把其中一间腾给他睡,多余的两张沙发刚好可以拼成一张床的大小。然后,他开始整理他的个人物品。
“若还有什么需要帮助解决的困难尽管提出来。”我说,并且告诉他,我每天得准时出去一趟,可以顺便帮他捎带点东西回来。
男子点了点头,他似乎心情不错。看得出来,他像刚从水里游上岸,双脚踩在陆地那般扎实安稳。
从此,在这间仅属于我的房子里多了我的第一位房租客。当然,我是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
像往常一样,我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整日游离于现实与梦幻的罅隙。我的房租客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他的身份,而我那时也没兴趣打听。每天下班回来,我们待在各自的房间,我习惯了独处,看几本书,练练字什么的挺好。他似乎无所事事,不过这几天,我却看到他捧着一本厚厚的79版《辞海》研读,偶尔他也会拿出一副陈旧的棋盘一个人安静地下棋。他原来灰色的帆布包里装满了他的书籍和零碎的小物件,此刻,它们被整齐的摆放在他用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的储物柜里。
多了一个人,房间里反而静得想找人解闷。于是,我出了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放下手中的书若无其事的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他开口道,“我的东西很多,却总是找不到理由丢弃它们。背着这些风餐露宿真的不方便。”
“你会有的。”我说,表示同情和理解。
他问我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说我打算看完福克纳的《喧嚣与躁动》,看得很卖力。
“我还有很多事没去做,”我对他说,“比如在有生之年了无牵挂的游览世界各地,长城、故宫、南极的冰天雪地都是不错的选择。鉴于此,我不太相信那些所谓的人口失踪调查报告,警方注销了他们的户籍,我想也许他们正欺世瞒俗做着这些事。”
“你想被世人遗忘?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我曾经是这样考虑的,”我说,“但现在我有了更好的生活方式。”
“你是说这间房子?”他问。
“是的!”我承认道。
他很意外的表示欣赏我的做法:“我倒是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去过不少地方,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是真实的。一个人的生活太累了。”
我们相视沉默了一会……然后,他饶有兴致的跟我谈起了他之前的房租客生涯。
他说他那时与一对退休的教师夫妇合租在一栋正待拆迁的公寓的五层楼里,房子有三室两厅,大概90平米,在顶楼。
“要命的是每逢下雨天,天花板还经常漏水,我们用黄脸盆接水,免得弄脏房东太太那张被烟头烫了几个破洞的红地毯,房间连着一个小阳台,上面摆着白色的桌子和椅子,阳台掩映在稀疏的棕榈树中,对面是矗立着烟囱的发电厂,房子的外墙和树叶总是沾满了厚厚的扬尘,洗干净晾晒的衣服也灰尘仆仆。机器的轰鸣声太吵,让人不得安宁。”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回想当初的情形。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庆幸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我不确定以后是否还会收留像他之类的房租客。无论如何,我是不习惯被人打扰的。
我起身准备沏壶茶来。
“我喜欢这里。”他补充了一句。
“嗯!看得出来。”我将泡好的茶递到他面前。那会,如往常一样他已摆开他的棋盘……先手炮二平六。
我发着呆,眼睛游离在棋盘上。我不喜欢这样的布局,我在心里说,并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心思神游物外……直到我起身回房。
时间百无聊赖的流淌在这个扭曲的私人空间,一切显得朦胧而安详。
转眼,先前定下的两个月期限快到了。男子拆了储物柜,开始收拾行囊。他如约支付了租金,我却不知从何时起改变了主意。
我们相处很融洽,我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我跟他坐下来谈了一次。
“我有这间眼睛里的房子,每天又不得不面对外头的现实……”我说,欲言又止。
这个面容模糊的陌生男子一言不发的盯着我。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我得休息一下了。”
“好的,”他犹豫了片刻说,“那么,现在换我来吧!”
“嗯,替我活在外面的世界,谢谢!”
我有一间眼睛里的房子,如今我终于可以一个人不受人打扰的生活下去了。
他告诉我他每天得准时出去,顺便可以帮我带些需要的东西回来。
“我们怎么可以忘了彼此的存在!”
“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
我睁开眼,医院炫目晃眼的白色病房里有人在说:“你两个人格的记忆不一样,我给你开点维思通片。对了,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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