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纯白无暇的雪花被夜空点染成了布鲁灰色的羽絮，在长风无绝的北国小城中涔涔纷飞。老王眼睛直盯着白茫茫的车窗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他伸手摸进棉袄的空口袋里，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好几个月了。

这天是周末，老王终于不用在公司里加夜班了，在这种寒冬的日子里，他可以久违地回到家里和老婆吃一顿热热乎乎的涮羊肉火锅，和她好好亲热一下；也可以和同事们约出去划拳喝酒，边吹牛皮边搓麻将一直到天亮，无论哪件都会让他感到很惬意。但出人意料的是，老王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出去和哥们鬼混，而是坐进了自己的宝马车在已经积雪几公分的压实结块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老王的车技很不错，这种新司机都不敢上路的鬼天气对他来说都是见怪不怪了，他一直不解装上防滑链后还能有什么怵点，因为这件事他还背地里嘲笑过同事老杨，说他：“人越活越回去了，胆瘦！”

老王在这座三线城市生活了得有四十来年了，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高中毕业，然后就步入了社会开始摸爬滚打。他曾经也出去旅游过，到那些大城市里去。对于满眼的新奇玩意儿，老王是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小城，他觉得大城市没有人情味，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自动机械。在年轻那会儿，老王真是初生牛犊，意气风发，凭着一手好车技，成为了本地一家中型保险公司老板的专职司机，在这种大雪天接送老板可是惊心胆战的活，但对于老王来说也是立马就轻车熟路。到后来受到老板的赏识，老王就开始跑业务，陪伴在他身边的也就是一辆奇瑞车，这一人一车走过了风风雨雨，工作虽苦，但过得充实。

现在老王这已经是管理层的精英了，工资翻了几番，换了好车，买了房，又在三年前成了家。四十多岁的老王已然是到了人生的黄金时期，该享受胜利的果实了，却愈发地觉得生活不如意了，现在便是如此。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了，火车站门口进进出出的乘客不是很多，他们都紧裹着大衣，猫着腰迎雪而上。老王抖了两下肩膀，扭头看了看无人的车后座，叹了一口气，他准备打道回府了。老王缓慢地启动车身，转向旁边的小道———这是一条回家的捷径。就在准备加速时，老王从后视镜上注意到了一个伫立在转角处的男人，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偌大的手提袋。

老王来到他旁边，摇下半拉车窗，说:“兄弟上车吧，这个点不会有出租车了。”

那个男人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一时间没有动作。老王明白自己被当成黑车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这收费和出租车一样，你要去哪里？”

“真假？我要去牡丹路。”男人将信将疑地说道。

“牡丹路？得有26块。”

“那我知道了。”男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上了车。

“把车后座上的东西放底下就好。”老王等男人坐好后开了车。雪越下越大，它的目标应该是把整座城市都覆盖住。老王通过内后视镜对上车的男人观察了一番。他有三十岁左右，眼睛混浊无光，轻塌鼻梁与薄嘴唇间的胡须参差不齐，疲惫憔悴仿佛刻在他的脸上。但是他有着清爽的短发和平坦白皙的皮肤，稍微打扮一下会年轻不少。

老王打开了车载音乐，放克音乐开始弥漫在空气中。即热的荷尔蒙在这个冬天可以带给人温暖和激情。注意到男人一脸诧异的表情，老王笑了，他的音乐口味一直都是很超前的。

“你跑到牡丹路那边做什么？那里最近都在施工，要建新区了。”老王对这个刚下火车就要跑到那么远的男人很感兴趣。

“我去见一个人......嗯......我女朋友。”男人的壁障仿佛被音乐融化了。

“原来如此......”

对话终止了，车里只有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打破寂静。

过了很长时间，音乐放了有好几首了。这首刚开始的是《鱼鸟之恋》，老王最喜欢的一首华语歌曲。他轻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向男人搭话：“能载你一程也算是咱们有缘分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有点堵，在外面开车没有回家，这不就遇见你了吗？”

老王不等男人回答自己，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有一侄子，年纪比我小一点点。他年轻的时候淘气贪玩，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学习，也自然没考上大学。他脑子精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就有很大起色了，怎么的也比那些应届毕业生强，在奔四那会在几年前结婚了，有了个老婆。”

“哦。”男人倚靠在沙发上，认真地听着老王诉说。

老王把车停到了红灯前，拿起手边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继续说道“我侄儿他这人就特别轴，他也懂变通，但拐不了大弯，但他特有能力，能把脱轨的车硬掰回原来的地方，这也就是他一帆风顺的原因。但是这事搬到恋爱这方面就不是这回事了......”

老王见前面绿了，就继续踩油门。

“我侄儿媳妇身材挺不错的，长相也没的说，肯定配得上我侄子那副模样，她性格还算温顺，当时和我侄儿谈恋爱时那可是整天腻在一起，发朋友圈，巴不得整个家族天天看着他们。后来结婚了，一开始没有什么问题，他的老婆什么事都依着他。后来，他老婆变胖了，心胸也就狭窄了。婚姻都是这样的，但其中最大的结就是他们没有孩子。我侄子是个传统的人，没有孩子他接受不了。于是他就一个劲地催我侄儿媳妇，但这事也不是能催的，他们就开始吵架。”

“那可真是......”男人小声地嘟囔。

“几个月前，他老婆怀孕了，我侄子那可是拜香拜佛拜菩萨。但是后来他有点不自信了，侄儿虽然一直都有和老婆尝试，但是那一段时间的频率确实少了，因为他因为公司的大项目天天加班。他还觉得几个月前老婆有点不对劲，自己每天回家时筋疲力尽，她却不搭理他，而且也显得很疲惫，房间好像也挺凌乱，他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做100次可能有一次成功......”

“那难道是......”

“多半就是被戴绿帽子了呗。这回一下子，他就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我为这事愁的啊。咋回事呢？一个好好的家......”老王在空荡荡的道路上按了两下笛。

“我觉得还是信任问题吧。”男人的声音微弱，“如果你侄子一直都相信他的妻子，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老王沉默了。男人接着说：“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我和女朋友在这里相识，大学之后一直分居两地，我们立下了誓言等我有了钱就回来和她结婚。我们一直都相信彼此，虽然联系不算太多，但是我们之间一直都有着关系纽带。所以我失败之后还是选择回来，和她一起生活。”

“嚯......”老王又轻叹了一口气。“地方到了。你不用给我钱了，那底下的装围巾的纸袋你带走给你女朋友吧，算作你听我唠叨这么长时间的回报吧。”

男人犹豫了两下，他一直都明白老王的意思，默认了老王的说法。

老王目送男人佝偻的背影远去。不管男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他之后的经历会如何，老王现在只想空手回家，结束一场早该如此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