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们儿

六月十九号那天，儿子一早发来微信：“祝爸爸和爷爷节日快乐！”

这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不就是所谓的父亲节吗，大惊小怪的。这种洋节我一向不赞同不反对，为博父亲欢心，我每年都会向父亲问个好，也会给父亲卡上打钱，让他随意给自己买点啥。如今儿子也学会了，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小欣慰，这是传说中的代代相传吗？

我想了想，回道：“谢了！爷爷昨天还说起你，叫我问你一个人在外，生日咋过的。”巧了，今年父亲节和我儿子生日同一天，应该普家同庆。

“还过啥生日，只有小孩和老人才过生日。”他又发来一条。我心里点个赞先。

“大了，懂事了。好吧，等你有一堆孩子时，我们一起过。”我还能说什么，又一波小欣慰送上。

他发来一个OK手势，聊天结束。我赶紧把儿子的问候传达给每一个家庭成员，共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我记得三月份单位工会发生日蛋糕卡时，儿子曾经拿着那卡往返蛋糕店多次，乐在其中。我感叹:“啥时候能真正长大呀！”我母亲说：“那他也永远是你的孩子，他越是简单，你越是年轻。”

他是挺简单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小区里统一做核酸，他去居委会报名当志愿者，接着二级跳，分配到遥远的王府庄地铁口集中隔离观察点上了四十五天班，导致他的北京健康宝一直显示弹窗③和弹窗④，不能复工。

期间不能回家，妈妈和他视频，看他嘴上起泡，需要吃牛黄解毒片压制，一阵心疼。但他依然痴心不改，我行我素。让我想起老孔对颜回“不改其乐”的评语。

我问他累不累。他说还行，就是穿那个防护服太闷了，捂得慌，身上起了类荨麻疹，又赶紧吃抗过敏药片。

后来气氛缓和，他得以去上班，留下半本日记，内容都是白描手法，乏善可陈。最后写道：“他们很孤独，我想人的情感不能完全相通，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能和家里联系畅通……”

我把日记捂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娃的内心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曾几何时，怕他这，怕他那，没完没了的放不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不经历，无成长。果然。

和平年代国无大事，人就很容易颓废。所谓多难兴邦，难真的来了，初期怎么抑制？多数人没有这个先知先觉。自发地参与一下，是他的觉悟，再赞。

儿子大了，做爸爸和爷爷的，还敢说自己年轻？我想趁着父亲身体还行，陪他体验一下新时代普通百姓可以享受的生活。

我多次对父亲说，你没有坐过飞机，我要带你体验一下。父亲坚决拒绝，说危险，不坐。我知道他是怕花钱。

二零二零年春节是打算去海南过的，一场全国性的疫情攻坚战阻断了所有计划，倒是省了不少钱。居家两月，钱都用来买肉吃，中饱私囊，肥了家人更肥了自己。带父母亲坐飞机的愿望泡了汤，心里遗憾不已。

听说近期海南航班和旅游业恢复正常，我立即预定了行程，并和父母商量，这次先带父亲去，下次是母亲的。母亲说，天太热，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并交代了若干注意事项。我说你放心吧，我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我有过海南旅行的经验，无非是吃穿住行。带防晒的衣帽，防暑防蚊虫药，甚至带足了咸菜和咖啡。

机场过安检时，所带零碎太多，还要手持登记牌身份证手机茶杯之类，我有点慌乱。父亲紧跟着我，一把接过用不着的物品，放进他的随身背包，慎重地拉上拉链，前后不落下半步。

机场服务一流，换登机牌时自动将父亲座位安排在A位，我是B位。父亲对座位十分满意，可以最大视野俯瞰风景。

从进入跑道加速到起飞，从穿过云层到平稳飞行，他仔细观察认真体验，不漏过任何细节。他的目光从引擎、翼展望向远处的云海，穿过云层间隙目之所及的山川大地、河流湖泊，一一刻进他大脑那张空白的硬盘。

每有新发现，他都会用手指扣我的左胳膊，提醒我观看。为配合他，我对这些司空见惯的景色故作惊讶，像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并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听他讲解。我努力压抑自己的博学多识，以便他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三个多小时的行程，我睡了无数次，每次都被他弄醒，就像我十来岁时候每天夜间被他叫醒去早读。后来困意来袭忍无可忍，实在无法做到有求必应，我睡熟了。一觉醒来发现我头靠他的肩膀，他已把舷窗遮阳板拉下关闭。

转各处景点时，刚刚在车上坐稳，他就把我的遮阳帽取下拿在手里替我扇风，我很纳闷:难道没觉得车上有空调吗？我暗笑他的迂腐。也不怕大庭广众之下别人笑我，每每拿手绢擦我额头的汗。

晚上房间睡觉，我去洗澡，他已把空调调至25℃，替我倒好一杯开水，等我睡熟后他才去洗衣服，最后才是自己入睡。他对自己打呼噜很在意，也对我的打呼噜很在意。

很多年没和他同处一室睡觉了，父亲一点都没变，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好的习惯使人终生受益”？我真替母亲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