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在走廊中,没有人去打扰他。他经常独自从走廊东头走到走廊西头,往返几趟,算是锻炼身体。我们只需要埋头照料母亲,不需担心,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会走到病房来看看母亲。如果我们正好走开或打盹,父亲会悄悄走到母亲的病床旁,抱着母亲那条没有知觉的腿给母亲活动活动。
有一天,我发觉父亲似乎好久没走过来,便去走廊找父亲。父亲不大会走错病房,更不会随便走到别的病房中,他要么在走廊要么在男厕所。
走廊两头的男厕所大门敞开,无人在内。父亲去了哪里了呢?我不禁有点着急,六部电梯就在楼道当中,父亲不会跟着人群下楼了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如果父亲走出这栋大楼,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原本麻木的腿不由得加快步伐。
姐姐听说父亲找不到了,让我看护母亲,她去找。
没过一会儿,姐姐回来说:找到了,找到了,没走。 遇到一位老老老同学,在聊天呢。
同病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她们都认识父亲,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头,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文绉绉笑眯眯的。第一天到医院时寸步不离母亲的病床。医护人员让他离开一点点,他就流出眼泪来。虽然父亲没发什么声音,可这样子叫人怪心疼的。
快十点了,病房里的人都已收拾停顿,要熄灯了。我再次去找父亲。
两位陌生的老人,一个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铁塔般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另一个瘦小精干,灯光下眼睛闪着光,甚至有些手舞足蹈,正和父亲聊着什么。两人看得出都很高兴,身上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咱们再会有期,明天再聊;你看,又一个小孩来叫我了。”父亲和对方抱拳相别。两人陪着父亲朝前走了几步,黑塔还算稳定,瘦小的那位只能挨着床沿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留步,留步。不差这两步。七十年老校友啊,比我高一届,可咱还是同一个老师。”父亲再次双手相握,抱拳拱手作别。对方也十分恭敬地抱拳相别。
两天后我又偶然走到走廊东侧,两位住在走廊上的父亲的曾经的老校友已经不见了。希望他们身体都已恢复健康。
周末的时候,医院里又进了几位新病人。母亲躺在床上说,你听,救护车又送来一个病号。我不知道急救室在哪栋楼,但每当走廊里有一阵推车声过去,那肯定是又有一位新病人进来。
中午的时候,原本一直是父亲休息的床上突然挺了一个老头。床上原本盖着的蓝色罩布并未拿掉,可老头明显是一位病人,还有家人给他喂药。难道是一位新病号?父亲晚上又要找新的床位来休息了,我看向其他走廊的床位,暂时没有发现新的空床。
老家亲戚来看望母亲,今天来的是舅舅和表妹。表妹小我二十天出生,远嫁正阳县。小时候我们有很多糗事也有许多欢乐的回忆。重逢在病房中,都已四十多岁,算起来我们已有近二十年未见面。因为家境贫寒和舅舅对教育的认知不足,表妹未曾读书至今大字不识一个。
还记得小时候偷梨不?那梨才多大一点,都被咱们摇到沟里,然后下沟里摸梨吃。后来人家想办法在沟里下玻璃,就那样,照偷不误。
谈及往事,晒得黝黑的表妹和我坐在一起笑得肩膀都动起来。正好我早上刚买了一带笨梨,和童年时那棵梨树上的梨一样甜。表妹一枚,我一枚,两人就着梨皮啃起来。
晚饭时,舅舅和表妹早已回去,病房里又安静了许多。父亲迟迟不肯进病房,看来又遇到什么熟人了。
没多久,一个戴着墨镜个子高高的老爷子扶着墙壁走进来。说要看看我母亲,他身后跟着瘦小的父亲。
“嫂子,认得我不,我是前王寨的王XX啊。我来瞧瞧你了。俺家那口子也是偏瘫,五个小孩都在照顾他娘,我就成了多余的人了。正好碰撞俺张哥!”
原来也是十里八乡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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