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无暇的心灵,难得做一场噩梦,没上过当的鸟雀,不惧怕诡秘的幽灵。”——《鲁克丽丝受辱记》
我一个人久久地站在楼宇下,巨大的差异盘旋在我的头顶,是有什么不对劲吗?但下一刻我的大脑又自然而然地回归,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并没什么好在意,大概肚子饿过头了吧……哪怕方才的“猪型人”此时出现在眼前,我的胃也顾不得体面。
蚂蚁顺着爬杆向上走了一整天,只为窃取今晚的晚餐,饥饿感、夏日蝉鸣、噼啪蹦着火星子的篝火,如此相称,毫无嫌隙。
所谓的街道办事处,是一块百平开阔的水泥空地,地面零星分散着各种颜色的篝火,大概十来个,五六个围一小团,每一个火团都特有力地高举起它们顶上的大锅,噗噗的火星子从锅边飞进锅里。老年人也并不全是年长者,大多数尽是些手腕干枯如枝子的年轻人,吵吵嚷嚷,相互间指指点点,大声叫骂着。人类是这样子的,在还没学习会说人话前,就先学会了谴责。
我的出现大概有点猝不及防。但也只引来短暂局面的安静,随后,四散的声音又沸腾起来,一窝油锅中煎炸的蜜蜂,处处躁动。我继续向前走着,但拘谨的行动中本能感受得到,有那么几道打量的目光随着我移动,低低的絮语,浅浅地向我耳蜗传输,但表达并不明确够分辨,也就分不清是来源于他人的悲伤还是出于对我的怜悯,但目光中不存有恶意,这打消了我的不安,甚至有片刻,清醒地感知我过去似乎也总是在这样的视线中行走至今的。
中心区域的篝火冒着红蓝相间的火焰,只有那处坐落着少有的几位女性,远处时我就注意到这个位置,打定主意朝着这方向走来。方才还不清晰的五官,到我坐下后才清楚看见。像是十八世纪的欧洲瓷娃娃,脸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腮红还算柔和,睫毛纤长,尾端还绑扎着小小的蝴蝶结,每一位都头戴着色彩斑斓的大帽子,蕾丝织带脆弱羽毛,珍珠宝石华丽陈腐,这样的脑袋未免显得沉重。
女士们端庄正坐着,腾在篝火之上的铁锅内,高汤汹涌翻滚着,锅盖时不时被热气冲起又下落,任哪一位都不肯站起身揭盖。这时,坐于我右位的女士向我开话了。
为什么你没有戴帽子?
啊?我正站起身揭锅盖,假装没有听见。她又接着说,不戴帽子可不行,你现在就好像赤身裸体在行走,真不体面。
被这么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心情,自然没怎么想去理睬她的话。她好似放过了我,也没了再开口问我话的打算。由此可见,面对饭桌上的挑衅,终于沉默是最快速的摆脱方式。
她们之间两两拿起对方面前的碗开始舀汤,动作娴熟,大裙摆在她们身后波浪摆动,举止优美,到重新坐下后,衣衫裙摆都没有一丝褶皱。过于夸张的大帽边缘让她们无法进食喝汤,她们也没试图摘下,小口小口听不见任何声音地进食。
我呼呼得一碗接着一碗,想快点离开,只胡乱吹几口待到稍凉就咕咚下了肚,尝不出是什么食材制作的汤底,也看不见有肉,但滋味带有肉排的鲜美,菌菇的清甜,尤其独特。我周围这六位“人偶”也只是偶尔看看我,偶尔交头接耳道些我听不到的话。
我与这儿的人都有异,我说不到话也掌握不到话语权,但这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有些寂寞的感觉。
她们小食了半碗,就匆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两端,没一会就步出了我的可视范围。篝火烧得过旺,亮堂堂得刺着空地周围的黑暗更往里缩藏,将那些走入的女士都卷入了黑夜的外袍内。
“那样的眼睛可不能长时间适应火光啊”!紧邻着我这团篝火,另一团篝火边的一道中年男人声音朝向我。
声音来源的大叔从刚才他呆着的那堆人伙中过来了我这边,像是回应了我的猜测,点了点头,继续坐下向我这新面孔讲述。“那是最漂亮的玻璃石子,有各种颜色的呢,不过啊,这倒并不昂贵,她们的大帽子和那身衣服要更值当得多。”
“但要说和这儿正经的买卖相比,那些女人的东西也不过就讲究些品相而已”。唯一肯同我打交道的这位大叔,看来也眼神不太好,他似乎将我看作是男人了,继续积极得向我这个生面孔讲解,但也打动了我的好奇。
“那这儿正经的买卖是什么呢?”
大叔站起身,为自己的碗内添了几勺汤水,“最值钱的当然是肉体和器官啦”。你听,多么轻松的对答,显然我刚才的求知表现得很好,但心下的忌惮还是镇定不下心跳。
“贩卖不会被抓吗?”
“你以为这里是哪?贩卖肉体器官可不得了哇,那可是能换到值当得多的多多的好处呢。虽然我也听说过有人靠贩卖这些去换取愿望什么的,不过,谁也不会做这等傻瓜交易的。你可以贩卖身体好的部分同有钱人做交易,换些金钱银子,但这里的阔佬们还是很讲究情面的,他们也会免费给一些次等的器官躯干啊,所以还是很值当的,只是次等些,用久了还是方便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抚摸着自己的双臂,臂弯的黑泥淤染整条手臂,黑黝黝得在火光中锃亮。
我也吃得够饱了,确实够了。“您刚刚有说,会有人靠贩卖换取愿望,都可以换些什么样的愿望?”
他兴许是以为我有这动机,朝我摆摆手,要我凑过去,才压低声音“如果是做了这等不实用的买卖,不算为自己,而是为了几个愿望,你的手脚都给别人了,可就没得补充啦,愿望?呵,肉体都没了,人要永远消失的!”
他神叨叨地,还不时在轻声说的过程中往四周瞄几眼,生怕周围会有谁听着,搅了他的好事似的。
“当然,还是要为了自己体面的生活,这又有什么不可出卖的?在这儿,最值钱的永远都不是你自己拥有的,反倒,你可以用卖出的换取那些富人拥有的,甚至是无价之宝,这倒是占尽便宜的地方。”
我仍是执着,不肯顺着他话里头的其他意思。“真的永远消失?不会再出现了吗?”
“那难不成还有谁惦记着这种傻人的好?”
大叔站起身翻搅着锅内,火光将他的手肘照亮,干瘦如柴,这细柴手臂在火堆上颠那么几下,又将自己的大碗再次盛满。
夜里气温骤然下降,围坐火堆的这些人,漂亮的假脸女孩,肥硕的“猪脸男”,大家都一样,拒绝被效仿,同时又寻找着对方身上可以超越的部分,渐渐地被困住,困顿在无形的切磋中,深陷于泥沼之下,然而数十米深的哀嚎,是传不进头颅的,人人都成了“爱慕”他人,而看不见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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