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璋赶场吗?”早餐后,我问母亲。
“我倒是不买什么,不过去也要得。”母亲回我,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我从屋里推出我的小毛驴,母亲向父亲报告行踪的话隔着厨房飘进了我的耳朵。母亲,已经七十八岁了,腿脚还算灵便,脑子却越发地糊涂而反应迟钝了,她总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像从前那么爱凑热闹爱说话了,每每的母亲坐在她和父亲的房间里看电视,也总是看不了几个人影就垂下头瞌睡了。
今日的母亲我很清楚,虽然我守在母亲身边,但我们母女其实在走向永远不可能聚头的离别。所以,我想,趁着这清朗干爽的秋,趁着母亲还有走动一下的精力和兴致,带她去外面吹吹风看看这世界的热闹。
我载着母亲悠悠地骑行在那条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已弄不清方向的路。我告诉母亲,这是建于七零带的妙泉合作社,那是二姨妈女儿居住的江边铺,再过去一点是我们这的人都很熟悉的一座颇有来头的古墓,再往下是堂姐夫骑摩托摔死的地方,……
母亲嗯嗯啊啊地回应着,表示她都知道,都记得,但我知道,母亲未必真地知道记得。
那年母亲五十七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到了大璋,我带着母亲走进了一家名为“手牵手”的服装店。生为女人的母亲很喜欢逛集市上的衣服而且总是会忍不住挑点不能再便宜的物件下手拎回家穿在身上乐此不疲地自我欣赏。
“妈,您看看有没有合意的衣服。”我向母亲提议。
母亲兴奋地走过那一架架颜色款式各不相同的衣服,这里瞧瞧,那里摸摸,口里“啧啧”地称赞着:“该死的,这么多衣服呀!”
而那如许多的衣服,适合母亲穿的却真的没有几件。我睁大眼睛,在老年服装区搜寻着可以让母亲上身一试的衣服,然后一件朴素的拉链款格子毛衣闯进了我的视线,我想就它了。
“妈,你过来我这边,试试这件衣服吧。”我声音略大地喊母亲。
母亲应声走过来,导购也随即跟了过来。
“这衣服你可以穿呢。”将一张胖脸刷得炫白的女导购热情地对母亲说。
“这衣服多少钱啊?”母亲问。
“才几十块钱呢。”我利落地回母亲,一边用眼神示意导购别说出真实价格。
我知道,母亲在试穿衣服之前最先关心的必定是价格,而对于勤俭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五十块钱以上的衣服都是昂贵得她不敢去触碰的奢侈物。所以我将那件吊牌价标着“110¥”的衣服的价格轻描淡写地说成了几十块。
而那位导购压根不肯理会我的眼神,她大概是怕我真地只肯出几十块钱买她们的衣服,所以显出一副不愿再理睬我们的神情,冷冰冰地丢出下面一句话。
“那没办法,这衣服要110块,几十块钱买不到。”
母亲新买的毛衣“这么贵呀,那我不试了,我家里有好多衣服。”母亲那时候脑子的反应之快真是令我咋舌,而且走开去的步子速度也可以用快如闪电来形容。
我劝母亲先试试衣服再说,可她却只是拒绝,我于是用眼角白了一眼那导购,拉着母亲走出那家店,去到隔壁店看同去的堂嫂试穿衣服。
堂嫂依着我的眼光与全力推荐,很快将一件咖色风衣变成了她的私人物品。而母亲在店里走来走去,同样是拘谨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她的眼神中有对新衣服的期待,有担心衣服太贵不肯花钱的忧虑。
而我,不想让母亲失望。我重新走进先前那家店,找到另一名导购要了那款毛衣的最小码,拿给站在店门口的母亲面前让她试穿。
“这多少钱呀?”母亲犹豫着问我。
“五十块钱。”我回母亲。
母亲便放心地试穿着衣服,最小码的衣服穿在只剩了皮包骨的瘦小的母亲身上还是有点嫌大。不过母亲很满意,我想,那样就够了。
母亲随着我去收银台,我拿出手机准备用微信扫码付款。
母亲却跟我说:“我有五十块钱呢,我付就是。”
我没有理会母亲,用微信支付了110块钱。
“您的微信到账110元。”收银台的微信提示音音量之大真是有些刺耳。
而我的母亲,却全然听不懂。她已经忘了试穿的就是那件要价110块的毛衣,她以为我就是用50块钱买的那件衣服。母亲脸上有满足的笑意,而我却只想哭,为母亲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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