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愿意起一个名字

湿热的环境里，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是黏的，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风不会从眼前的那扇窗吹进来，它们被他关得死死的，屋里没有空调和暖气，一切可以调节温度的设施都没有。他被单纯地浇灌着反季节的生理感受，却也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窗外的雨下得慢了起来，就要变成雪了，它们之间在微妙地变化。

他的认知有时候是这样的，任何现实世界下的事实都会变得没有力量，他的判断和行进都来自于头脑中的想象和反现实的碰撞，有时候也会恰如其分的宕机，就像坠入一片深海般的沙漠，被无限包裹着又向着无限。此刻他的状态就是这样的，他刚看了很多书，他的唯一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他发誓要用一天的时间来把他们看完，他数了数，有二百七十三本。他完全看完，并且是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看完，他需要放大这一天的时间，使其可以装得下二百七十三本书。他原本的目的是打发时间，他难得有一个清闲的空日子，现在他觉得这件事非做不可，必须完成，甚至幻想自己也可以写一本类似的书，小说集、人物传、励志故事一类的。

但是，完成后，他陷入了毫无预料的时间湿热。巨大的溃败感让他在空间滞留里发愣，他的溃败感怎么来的？他仔细想了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一本类似的著作，它们太精彩了，它们是精细化作的机器针脚，插入任何一个大脑后永远立足，直到个体死亡。他被自己完全没有打算的目的击败了，他认为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他可以在这一天去海边逛逛，看螃蟹吃虾米，看海浪掀翻人群，坐在沙滩上听太阳以极其迟缓的速度老去的声音。或者去吃一份热狗，他很喜欢热狗里的夹肠，吃肉的时候他能感觉自己确确实实地活着，像祖先活着一样的活着。他经常把线性的时间打破了看，他的大脑中是完全理不清的思绪，他甚至觉得他应该被拿到某样机器上去研究，研究他的脑回路和沟壑，给人类一个合理的解释。人们会发现他脑子里是一个完全完整而又庞大的宇宙，可以支撑起整个地球的进化论，宇宙大爆炸的粒子冲突还有一些没有被发现的启示录。他的自信又回来了，他不需要看什么书，这二百七十三本经典著作和他的关系变淡了，他吸收不了也无法吸收，它们是留给愚蠢的人窥探他人生活用的，或者模仿出什么令人作呕的日常轨迹的。他深信自己的这一天被浪费了，又因为清楚了自己的被浪费而兴奋起来，他获得了一份真知，这是很难用已知经验去预测的真知。

他想给它起一个名字，这份令他神经兴奋的物质应该叫什么呢？他用了这二百七十三本书的所有内容去糅合这个名字，还有他对生活的感悟和愤慨，还有他吃过的饭和走过的路，看过的日初和黄昏，交媾过的女人和男人，生命的破碎时刻和性格重塑的关键节点。他思来想去，并无法给它一个定义，他觉得它们都太轻浮了，或者说太庸俗了。

他打开窗户，雨雪涌进来时，他立刻被客观物质笼络，彷佛回到现实世界里，但是他开始清楚地知道，湿热就是那份物质，他自己就是那份湿热。他给不出名字，一旦他可以定义，那它就会像万般庸俗，从自我的感知里，流入另一个人的感知，渐而消失，变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