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看似漫长实则匆忙的暑假，水银一样从身边流走了。

昨日深夜还在陪孩子突击他那扔在冷宫的暑假作业。孩子写着写着，忽然跟我谈起他那刚刚通知调任的班主任木木老师。

这位老师认真负责，颇有工作热情，已带了孩子们五年，现在临近小学最后一年的重要时刻离开了。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是被条件更好的高校挖走了。

通知发在群里，家长们照例排起长龙来感恩告别。言语间大家对这位木木老师表达了尤为不舍的心情，朋友圈也有同学立刻发出了伤感的留恋之音。据有位爸爸说其女儿已为此在家哭了半个小时。

我把这件事传达给孩子，担心他的感情和精神也会受到不轻的打击。结果孩子说：哦，好吧，其实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总是会换的。

他想了想，看起来在很仔细地感受内心，嘀咕道:很奇怪啊，为什么我不觉得特别伤心呢，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我是不是有点冷血？

我其实暗暗有些高兴他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同时担心他是不是反射弧长，情绪暂时没能反应过来呢？

当时我说，这不能说是冷血，可能她对你并不是特别好吧，所以你感受不深。

此时他于题海中忽然做深思熟虑状，悄声跟我说：现在没有别人，也没有摄像头，我想说一说关于木木老师离开的真实看法。

我内心好奇地冒出个问号，静等间，他还做了战术性停顿。然后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她走，也是很正常的事。最后一年了，她就在群里简单地说了一下工作发生调动就走了。

我观察他的神色，琢磨着对他说：是的，这说明其实她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在乎你们——在前程和你们之间，她选择了自己的前程。

孩子抬起头看着我，眨眨细狭的眼睛，满脸严肃，深以为然：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担心他因看透人性的寡淡而感到失望，只好又安慰了他一番。我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再说她虽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但是她在带你们的期间，还是有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所以也不能说她不好。

我又说，人都是这样，人往高处走；乌鹊南飞，绕树三匝——小池塘养不了大鱼，人人都希望能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更大的舞台来发挥自己的才能。她努力工作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把你们带好，也会给她带来荣誉成就她自己，并不完全是为了你们，更多的是为了完善自己。就像有些人的礼貌其实是一种疏淡和防备，更多的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修养，使自己的形象更好，并不是真的因为尊重你。

孩子道：嗯，我明白。但是这个秘密可能只有我知道，还有班上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想一想可能也会反应过来，但是那些“忠臣”肯定就不会这样想。如果我去班上说了，他们肯定要群起而攻的。对了，反正我以后长大了，我也不找什么朋友，我养个猫狗什么的，因为它们不会让我伤心，只会给我带来快乐。

我一时不知该为孩子的清醒感到高兴还是为他过早看透人性而感到悲哀。

他最近经常会说一些出乎我意料的话，我看了他暑假写的鲁迅先生作品的读后感，他在写孔乙己时说老孔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底层知识分子”。

我问他“底层知识分子”这样的词从哪里看来的，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书中导读上有？

他说他以前看到过这样的词。

我夸他写得很不错，有抓住主题，表达准确，语言流畅。结果这孩子说，其实这几篇我都是瞎写的，我并没有从文中看到那么多的想法，因为老师要求500字以上，我真的凑不够字数，只好这里凑一点那里凑一点，添油加醋，好像我看到了很多东西一样。你觉得我写得好，可能是因为我研究了鲁迅的文章，发现他的作品都是表现对社会对穷人的压榨的，反正抓住这个就行了。

我的彩虹屁赶紧追上去，说你看你这瞎写都能写这么好，要是认真写那还得了？

由于我不但没有因为他没完成暑假作业而惩罚挖苦他，反而给他找资料，帮他贴姓名贴，找订书针，怂恿他没完成的作业直接抄答案，陪他熬夜补作业，彩虹屁一轮接一轮，正是硝烟弥漫的鸡娃界中的一股泥石流，因此他对我这母亲十分满意。

是时真乃关系融洽，母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