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通过置换的方式将父母的窑洞做了饲养院,在爷爷老窑前帮助父母盖了两间土房。那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大爹和四爹他们都住在老窑中,三兄弟相邻而居。
全家搬到新家不久,三姐出生了,又过了三年,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到来,虽然让这个家庭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但也让人到中年的父母感到些许的慰藉。
四爹家三个男孩子中,老二比我大一岁,老三比我小一岁,他俩都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有时我去找他们玩时,也会遭到他俩的拒绝,我只能忍着强烈的不满,不甘心地离开了四爹家,边走边小声地骂着“杜四疤,杜四疤”。
我和三姐玩不起来,三姐是女孩子,她们玩的那些抓骨码、传沙袋和踢毽子,我玩不了,有时还影响她们的玩兴,每当看到我时,她们就躲的远远的,真的无聊。
我家院子南边十几米的地方是一段用土夯实的土板墙,土墙的外边就是门滩的良田,土墙的西边缘与二队的场面的青石墙衔接,场面的北边为存放秸杆的草圈,土墙的作用是防止猪等家畜跑入田里糟蹋庄稼,还有就是防止南边下来的洪水灌入村里。
独自一个玩耍时,土墙就是我的玩伴,从土墙上爬上爬下,玩着许多与土打交道的游戏,尽兴地玩出了全身的土,母亲生气地称我为“土耗子”,如果母亲心情不好时,可能就会挨打,回家时,我总是小心地观言察色,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母亲骂我时,总会迁怒于父亲,可怜的父亲无辜地接受着母亲的炮火洗礼,郁闷之情,溢于言表。株连制可是国粹,无论是顺民小吏还是窃国大盗都在玩这把戏,一玩就是五千年,只要心情畅快就好。父亲对母亲没辙,只能用怀柔的手段感化自己的儿子。
七口之家的父母,家里家外都有一大滩子的事情要忙,父亲还是抽中午的余暇给我做了好多的玩具,让我喜欢的是那两匹用料姜石做成的泥马。
料姜石主产于华北、西北黄土地带土层中,浅黄色且坚硬。父亲将料姜石先泡在水使其松软,再将旧报纸放入水中浸泡成浆,用铁锤将松软的料姜石打碎研细,将泡碎的旧报纸和研细料姜石的放入盆内,加入少量的水,用手不停地揉搓着棕黄的泥巴,直到辛苦与汗水变成了细腻成型的泥坯。
在父亲粗糙双手的搓动和挤压中泥坯变成了泥马那光滑而丰满的躯体和四肢,在父爱与传承的中成就了骏马的栩栩如生,将希望与憧憬变成了扬蹄奋进,责任与担当造就了负重前行。在父亲回忆与思念中的刷子下,那个负重拉车状的泥马,成就了我家敦厚的老白马,那扬蹄奔跑的泥马,变成姑夫家好动的红儿马。
父亲将做好的马放到东窑的仓底下(所谓的仓底就是做粮仓时,为了防鼠,在地面上用土坯形成的坯柱,将粮仓架空,不与地面接触,防止老鼠从地面打洞进仓。那架空区就是仓底),告诉我不要乱动,要放在阴凉处干燥,这样才结实,不易裂纹。
父亲做的马儿是我儿时的最喜欢的玩具,后来父亲还用马犁上的铁扣做了一个车,但我很少玩,我不想让马拉车,而是自己用黄泥巴给两匹马做了马鞍,我在玩这两匹马的时候,嘴里吁吁地叫着,总是幻想着那是我骑的大马,幻想着自己也跨着像解放军的那种小马枪,骑着我家的老白马,在村中人羡慕的眼光下,走在村中唯一的那条土路上。
仓底是儿时百宝箱,玩过后的泥马总是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仓底,那里有用纸扎叠的纸宝和小人书,如果说泥马是我的向往,那纸宝就是我的财富,小人书就是我精神的寄托。夏天的中午,坐在凉凉的地面上,在仓底摆放摆放泥马,数数一个一个的纸宝,重新再一次翻翻小人书,那是一种惬意的快乐。
后来拆老屋时,我正好在上学,等我回去后,东窑已经拆了,马儿随着东窑的拆散变成了废墟,儿时的快乐从那时也就被埋葬了。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小青马就属于马中的老实马,不管男女老少,都能驾驭得了它,凡生产队干什么活需要畜力时,肯定有小青马,一年四季,耕种、碾打、拉车、拉磨都离不开小青马,慢慢的小青马变成了老青马,年老力衰,生产队的活儿已经力不从心了。
小青马与父母家那匹白马具有血缘关系,是白马入社后生产的子孙,我觉得善良人家的牲畜都是良善的。你看那小青马,从不欺生,无论干什么事都是那样的温良恭俭。
明天小青马就要被送到食品,失去劳动能力的小青马最后对人类的奉献也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了。生产队让父亲将小青马送到中旗的食品公司。
今天小青马从早晨就没有出去干活,被拴在饲养院外边的栓马桩上,这算是对小青马的一生最后一点施舍吧。太阳已经离开脑包山山顶,挂在了半天空,热闹的饲养园变得空荡荡的,院内十几根的栓马桩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一根栓着小青马,小青马很是不适这种安逸和寂静,用脖子蹭着栓马桩,不停地用前蹄抛着地面,打着响亮的响鼻,也许是想到了那耕耘的广阔农田,也许是想到了那奔驰的辽阔草原。
正好是星期天,父亲下午要给小青马割点晚上食用青草,放马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父亲拿着绳索走在前面,我骑着小青马跟在父亲背后,我们沿着羊路翻过了村子北边的土梁,后滩那广袤的沼泽滩尽收眼底。
那如镜面的小湖上空,飞舞着成群的水鸟,灰色的野鸭子飘浮在湖面上,荡起了涟涟的波纹,小湖深处的芦苇从中,两只天鹅悠闲地划着水,身后的涟漪搅乱了一湖的宁静,湖边的浅水滩,几只捞鱼鹳,优闲地迈动着它们的长腿,如水上的芭蕾,那样的轻盈和潇洒,湖水沿着曲折的小河流向远方,在日光的照射下,如一条银色的飘带飘舞在绿绒绒的草场上,成群的牛羊在小河两侧的草场走过,如滚动在草原上的白云。
父亲沿着湖边的堤岸,走入了堤边的芦苇从中,我骑着小青马来到了小河边,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的缰绳绊在了马的前腿上。软绒绒如海棉般的青草地,点缀的蒲公英那黄色、白色的花朵如天空中的星星,褪去花蕾毛茸茸的花籽,微风吹过后,如一朵朵白色的小伞,在天空中绽放着,飘舞着。曲曲的小河里,泥鳅伴着哗哗的流水声,一会浮到水面,一会沉落河底,忽而钻入了岸边的绿色河藻中。小青马很不适应这种低着头的状态,每当想要抬头时,总是被绑在前腿上的缰绳拉回到原状,只能灰心地一颠一颠蹒跚在这无忧的草地上,无奈地摆动着尾巴驱赶着肆虐的蚊虫。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骑着小青马走了,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阴子,如大大的叹号,这是小青马最后的辉煌。
下午父亲就回来了,他把小青马送到食品后,只在百货商场停留了几分钟,给我买了一个放笔的铅笔盒,那个铅笔盒正面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画面,背面镀有金色,打开盒子,盒盖那银色的铁皮上印有黑色乘法品诀表。盒子较大,能放许多笔。那时三年级的所有同学中唯一的笔盒,这是父亲送给我学习的最好礼物,没有之一,整整花了两块钱。
父亲平时很少花钱,他的钱总是用一只手绢包起来,放在贴身的衣袋中。记得我大学毕业等待分配,准备去集宁教育处拿改派表时,父亲从口袋里拿出手捐,一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张扎了四层的图案为工农兵的十元钱,折叠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钱已经发黄,图像都有点模糊,那就是父亲的“私房钱”,在一声穷家富路的话语中,将带有父亲汗汁的十元钱揣在了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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