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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人(四)

局里人(四)

作者: 肉沫毛豆 | 来源:发表于2020-06-22 01:37 被阅读0次

第二天,警察找到我,我被逮捕了。很快就被提审了,首先讯问的是我身份之类的问答,很无聊,这是我第一次被捕进警察局。

下午,主审过来,他严肃地看了看我。不过开始时,他也只是问问姓名、住址、职业、出生年月和地点。

然后,他叫我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说我挺害怕的。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实跟我们讲?”他说。

我回答说我认为我会坐好几年牢,他说:“你觉得你还能出去吗。不过,你上诉的话,或许能为自己辩解,以争取法官的同情,不过法律一定能公正的给你惩罚”。他说了这一看法。我表示赞同,说法律制订的很好。

坐在主审旁边的人被电脑遮住了他的脸,他却不停的敲打键盘。我在书里读过类似的经历,在我看来这一切跟书本上内容重合了。谈话之后,他探出头来,我看到一个黝黑的人,深邃的眼睛,身材精瘦,长长的八字胡。光从外表我认为他是通情达理的,总之,是和蔼可亲的,虽然不时走到外面去抽烟。我甚至想伸出手来跟他握手,幸亏我及时地想起来我现在是犯人。

第二天,一位律师到监狱里来看我。他又高又胖,还很年轻,衣服干干净净地。尽管天热(我穿着背心),他却穿着一身深蓝色衬衫,硬领子,系着一条很大领带,大的像块木板。他把夹在胳膊下的皮包放在我的桌上,自我作了介绍,对我说他研究了我的材料。我的案子不好办,但是如果我信任他,有些希望减轻我的罪行。我向他表示感谢,他说:“咱们言归正传吧。”

他直言不讳,他们想知道我能支付多少费用。我问他应该先对我的案件做过调查吗。“我当然知道,死者是您邻居王卫的前女友”我的律师对我说。

“您要相信我的专业能力。我想知道的是,您能出多少费用,我需要看到看你的诚意了。”

他要帮助我。他问我是否后悔过,这个问题使我十分惊讶,我觉得要是我提这个问题的话,当事人会很难过的。

不过,我回答他说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去后悔,我更愿意花时间去想办法摆脱当前情况。

他说你爷爷刚去世不久。我说这和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他说说明你是个孝子。

我说“这不能成为我减刑的理由吧”。律师打断了我,他面带微笑,使得我激动不安,让我我感觉他心怀鬼胎。

他想了想。他问我那一天我是不是要灭口。

我对他说:“不是,因为从来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以一种很怪的方式望了望我,仿佛我使他感到有些厌恶。他几乎是不怀好意地说,无论如何,你的朋友们将出庭作证,这将会使我“大吃其亏”。

我请他注意他们和我的案子没有关系。他只是说,明显不是,你不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在法庭上做什么证词。

他很生气地走了。我真想叫住他,向他解释说我希望得到他的信任,不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辩护,而是,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得到合乎人性的辩护。

特别是我看到我使他很不痛快。他不理解我,他有点怨恨我。我想对他说,我和大家一样,绝对地和大家一样。可是,这一切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用处,而且我也懒得去说。

不久之后,我又被带到主审面前。时间是午后两点钟,这一次,审讯室很亮,只有一层纱窗帘挡住阳光。天气很热。

他让我坐下,他很客气地对我说,我的律师因为不凑巧没有能来。但是,但是你必须配合回答我的问题,当然你也可以等待律师来帮助我。我说我可以单独回答。

他们俩都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讯问开始。你的同事说你是个默孤僻的人,他想知道对此我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所以我就不说话。”他像第一次一样笑了笑,承认这是最好的理由,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说,这无关紧要。”他不说话了,看了看我,然后相当突然地把身子一挺,很快地对我说:“我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我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他又说:“在您的目的是什么,有些事情我不大明白。我相信您将帮助我。”

我说一切都很简单。他让我把那天的情形讲一遍。我对他说推她到河里之前就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也没想到她会死。

我每说一句,他都说:“嗯,嗯。”当我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他疑惑地说道:“会不会是王卫叫过来的”。

我说“我说不可能,我们白天还看见她和一男子去餐厅了,何况王卫从来没离开过我”。

他停了一会儿,站起来,他对我说希望我如如实点,我的任何隐瞒都可能会加重我的罪行。不过在此之前,他想问我几个问题。开门见山,他问我是不是爱爷爷。

我说:“爱,像大家一样。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记录员一直有节奏地敲着键盘。我看出他可能按错了键子,因为他很不自在。

他说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逻辑性,但是往往一个人的品行决定他的行动,所以我想知道你这个人。

你为什么抛到河水里。我想了想,我当时我害怕。

他问:“为什么您不选择报警?”

我跟他讲当时我想起瓜田李下这个成语,我想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解释。在一片沉默中,他坐立不安。他坐下来,抓了抓头发,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微微朝我俯下身来,神情很奇特:“为什么,为什么您连自己都不相信”声音都有点儿变了。

突然,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一头的一个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叠资料,他抽出其中一个档案袋说“我这里有您从小学到工作的所有资料,其中有一张你老师记录你高中去偷吃梨子的被处分过”。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不是真的想去偷吃,而是我当时觉得生活太乏味了,只是想去找点刺激。

每天循规蹈矩生活没一点波澜,当时的我就是这种状态。和我去的还有另一个同伴,我们找到时,太激动了,满园子都是梨子,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我们就坐在里面吃,结果可想而知,被园夫抓到了。现在,又是在果园里才发生这样的事,我感觉自己以后都不能去果园,去了必出事,就如同诅咒一样。我回答他“那又如何?”。

他说“一个人的品行会伴随他一辈子,你是个不良少年,以前敢违背社会规范,长大亦如此”。

我说“什么狗屁逻辑,过去是过去,我们不能以小时候的行为去认识一个人”。

他说“错了,我见识过很多犯人,他们无一例外是一而再三的犯错,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好像很累,待了好久没说话,而他旁边的人一直敲打我们的对话,还在打着最后的几句话。

然后,他注视着我气愤地说:“我从未见过您这样顽固的灵魂。来到我面前的罪犯都是想悔过自新的。”

我正要回答他,这恰恰说的是罪犯,可是我想起来我现在也跟他们一样。这种想法我却总也不能习惯。这时,他站了起来,好像告诉我审讯已经结束。他的样子还是那么厌倦,再次问我对自己行为 是否感到悔恨。我想了想,说与其说是真正的悔恨,不如说是某种冤屈。我觉得他不明白我的话。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后来,我经常见到这位主审。只是我每次都有律师陪着。他们只是让我对过去说过的东西的某些地方再明确一下,或者是推事和我的律师讨论控告的罪名。但实际上,这些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了。反正是渐渐地,审讯的调子变了。好像主审对我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已经以某种方式把我的案子归档了。他断定我是罪犯了,没有任何隐情,我也再没有看见他像第一天那样激动过。结果,我们的谈话反而变得更亲切了。提几个问题,跟我的律师聊聊,审讯就结束了。用推事的话说,我的案子照常进行。有时候,如果谈的是一般性的问题,他们就把我也拉上。

我开始喘过气来了。这时,人人对我都不坏。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解决得这样好,演得这样干净利落,竟至于我有了“和他们都是自家人”的可笑感觉。预审持续了两个月,我可以说,我有点惊奇的是,有生以来最使我快活的竟是有那么不多的几次,主审把我送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咱俩到此为此,偷梨先生”。我丝毫不介意,因为我身在牢狱之中,我是杀人犯,没有人会在乎我是不是小偷,当你某个标签大于之前的标签,你之前的标签就会被掩盖了。

有些事情我是从来也不喜欢谈的,连自己都感到羞愧,更让人瞧不起。

不过,后来我也没发现反感有什么必要。实际上,头几天我害怕极了,我以为将与世隔绝。直到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芳来看我之后,一切才开始。他来看我的那一天起(她说每年只能探监一次),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感到牢房不是毫无人性。

我被捕的那一天,他们先把我关在一间已经有好几个囚犯的牢房里,其中大部分是大叔。他们看见我都面无表情。然后他们问我犯了什么事儿。我说我强奸一个女人,他们就都笑了,但我告诉他们我把她杀了时,他们脸瞬间都凝固了。

他们告诉我这里的规矩,晚上不能吵,新来的负责洗厕所。整整的一夜,臭虫在我脖子上爬,我担心我还没被审问就被臭虫感染疾病,但是睡意总还是战胜了恐惧,我睡着了。

几天之后,我被关进一个单间,睡在一块木板上。我还有一个便桶和一个铁盆儿。监狱建在偏远的山地,透过一个小窗口,我只能看到天空。有一天,我想爬到窗户看看外面,我站在床上,使劲一跳,试图抓住窗户铁栏杆,不幸的是手没抓到铁杆,跌倒地上,崴到脚,我拼命的搓着脚踝才舒服点,真的让自己又气又好笑。

要到接待室去,得带眼罩,第一次可能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地往前走,只有经过几次的谩骂,你甚走到比不带眼罩还快,你只管使劲的走,旁边的狱警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左拐,当嘈杂的声音传到你耳边时,就到了,摘下眼罩。宽敞的大厅,站两排囚犯,就跟食堂打饭一个理。每个人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看见芳在我面前,她穿着红色夹克,里面白色背心格外凸显胸部。

跟我站在一起的有十几个囚犯,高矮胖瘦都有。

芳两旁边,一个是身材胖胖的老太太,眼神透漏杀气,穿着碎花长袖,另一边是年轻的小伙子,他看起来很高兴,远远就喊着某人,这让我想起了去火车站接人的场景,没想到在这也能看到。

由于铁栅间的距离,探望的人和囚犯的聊天不能太大声。我进去之后,吵吵嚷嚷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命运常常跟你作对,你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它偏偏是嘈杂的。在这个闭塞的空间,使我感到有点窒息。我往鼻孔上沾点口水,不至于那么干燥,进去几秒钟才适应。尽管大厅里乱糟糟的,但是说话还是能听清楚。他们沉闷的低语声从下面升上来,像一缕清烟飘上来,当讲完又好像是一一个气泡炸开飘散。这一切,我都是在朝着芳走去时注意到的。她已经紧紧地贴在铁栏杆上,勉强的朝我笑。我突然觉得她很美,但我不知道怎样和她说这件事。

“怎么样?”她问道。

“什么怎么样。”

“里面还好吗?需要的东西都有吗?”

“好什么好。”

我们都不说话了,芳一直在微笑。芳旁边的胖女人对着我隔壁的人大声教训,那人应该是她儿子,我看见他儿子个子很高,脸庞干净,目光有神,但是低着头不敢正视胖女人。我听到的是一段已经开始的谈话的下文。

“我已经没有钱了,”她扯着嗓子大叫。

“哦,哦,”那男人说。

“我跟她说你出来后会想办法还她,她还是不愿意。”

他正问“你得说服那个贱女人,你得救我出去”。

胖女人愤怒着回答道:“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收拾烂摊子。”然后稍微缓和下说“我明天再去找她看看有没有其它处理办法。”

我左面的另一个犯人是个矮小的年轻人,他朋友说“你在里面真有滋味,啥也不得操心”。我注意到他朋友像在调侃,而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过我没有时间再观察他们了,因为芳对我喊道不要失望。我说:“对。”同时,我望着她,我真想脱了她的外套,我真想穿穿这么漂亮的衣服,我不太清楚我除了囚衣我多久没穿过新衣服了。我只看到她发胖的身材和白嫩的皮肤。

她突然说道:“我们分手吧,我找到一个好男的”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没想到来的如此平静,。我另一边的邻居和他母亲在吵着。反到旁边的小伙子安静下来了。外面的的气温好像升高了,我想立马脱掉衣服,太热了。

我感到有些晕,真想躺下睡会。嘈杂声让我难受。但另一方面,我又想多看看芳。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芳跟我讲她的男友,她不住地低语声,抽泣,振作,一个人自顾自话。

我身边那个矮小的年轻人和那个老太太之间像一个永动机,吵个不停,胖女人把他训的体无完肤。渐渐地,人都被带走了。第一个人一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快了讲话速度,就如同考场当有一个人交试卷的时候,预示着时间不多了。

他说:“再见,老妈。”

胖女人也停下了自己对儿子的数落,说了句“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她一走,一个女人进来,手里拎着个包,占了她留下的那块地方,她腿很长,很白,我以为是个美女,我敢保证你看到她的脸你不敢相信,一个老妇女既然如此好的身材。这一边也有一个犯人被带了进来,他们热烈地谈了起来,但声音很小。然后我就被带走了。芳做出难过的表情。我既然盼望她转回头来看看我,我像个可怜虫,但是她走的那么干脆,头也不回。

在我被监禁的开始,最使我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我还常有一些自由人的念头。例如,我想去上网,我想象着打开电脑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新闻,娱乐游戏推送给我,我能感到大脑获得解脱,或许这样我才能体会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而在这里只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回忆过去看过的八卦娱乐,一点意思都没有,旧的八卦就如同蜡,嚼之无味。但这只持续了几个月。然后,我就只有囚徒的想法了。现在只有律师来访。其余的时间,我也安排得很好。

在牢房里我常常幻想自己在一棵大树下乘凉,看天空云卷云舒,风吹着青青河边草,这么美的风景会让我惬意。但是久而久之,我也会厌倦的。我已经知道什么时候鸟儿飞过,白云飘走,就像我在这里知道我的律师没有带来好消息一样,或者就像我刚刚见到了芳一样,不再那么渴望和她见面。

何况,认真想想,我并不在一棵枯树干里。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不过,这是我的一个想法,到头来,人对什么都会厌倦,人喜欢新的东西,新的玩具,新的衣服,新的电影,新的工作内容。

况且,一般地说,开头几个月很苦。但是我不得不努力克制,也就过来了。例如,我老是想女人,我并不特别想芳,随便哪个女人都行,所有我见过的漂亮的女人,哪怕只看过一眼,漂亮的女人总能让你记住她们,或者腿好看或者头发好看,但无一例外脸好看。想着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想着跟她们约会各种场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我的精神失常,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却使我消磨了时间。我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们谈起了女人。他跟我说这也是其他人所抱怨的头一件大事。我对他说我跟他们一样,我认为这种待遇缺乏人性。“可是,”他说,“习惯就好了”

“什么?你们怎么解决欲望?”

“是啊,习惯,就是这个呀。习惯是最可怕的,习惯了贫穷,习惯了没有爱,但不都照样活着”

我终于体会到这一层。我同意他的看法,我说:“不错,人无论什么环境都能习惯?”

“对,您明白事理。他们不懂。最后他们总是自己想办法”。

还有抽烟也是个问题。我进监狱的时候,他们抽烟厉害,每个人都抽烟,房间弥漫,以至于你身上都沾有烟味。这算对我的惩罚的一部分,但这时候,你无法劝阻他们唯一的爱好,他们很难为一个陌生人改变这个习惯,除非你揍得他头破血流,但这根本不可能。

除了这些烦恼外,我不算太不幸。全部的问题,我再说一遍,还是如何消磨时间。从我学会了回忆的那个时刻起,我就一点儿也不感到烦闷了。有时候,我想得很多,有什么想怎么逃出去,有什么想自己出去后成了有钱了,买了这块地皮,拆了这座监狱,甚至欲望来的时候想着和女神欢愉。这样,我越是想,想得越多头越累,一个想法甚至可以重复几十遍不会腻,因为你不曾得到过。于是我明白了,一个人哪怕只要生活过一天,他都能在监狱里活一百年。他会画饼充饥饿。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好处。

还有睡觉。开始,我夜里睡不好,白天根本睡不着。渐渐地,夜里睡得好,因为我常常想事情,幻想,回忆,大脑累了,然后发现自己就想睡了。我可以说,在最后几个月里,我每天思考人生,想一些人,想一些书里的故事但奇怪的是它们无一例额外都被我忘了,哪怕这本书再好看,再精彩你可能都记不起里面内容,可能只记得福尔摩斯会打扮成另一个人,只记得简爱里夜晚屋顶里发出的嚎叫,记得冰与火几大家族的家徽,但怎么也想不起里面的内容,唯一能稍微讲清楚的可能就是成语故事。就比如,在唐朝周兴和来俊臣都是酷吏,彼此十分熟悉,一次来俊臣请教周兴问他如何让那些死不认罪的犯人招供,周兴告诉他很简单,找一个大瓮,四周用炭火烤热,让犯人进瓮里就可以了。来俊臣立马逮捕周兴,按照这个办法审问周兴。这就是请君入瓮。还有就是司马光砸缸,这个成语现在想想还真挺有意义的。只有这些短小的故事才会让人记起来,我怀疑自己的大脑在偷懒。

这样,睡觉、回忆、幻想,昼夜交替,时间也就过去了。我觉得我快得了幻想症,每天回忆和幻想,沉迷在其中,忘了自己是个罪犯,忘了如何为自己洗脱罪名。但是,对我来说,这些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总是不由得冒出来,我认为这是一种病,唯一还有点意义的是能自嗨,你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装逼。

有一天,看守对我说我进来已经五个月了,我相信这点,但我又不理解。对我来说,我在牢房里过的总是同样的一天,做的也总是同样的事。那无,看守走了之后,我对着我的铁碗,看了看自己,胡须,憔悴,俨然一个大叔模样,我笑了,我龇牙裂嘴,我眼角既然有几道皱纹,成长和衰老真的在悄无声息的快进,我忽然意识得自己还没结婚。

我可以说,一个夏天接着一个夏天,其实过得很慢,你一直重复着无趣的活动。其实也过快得很,因为重复没有期限。,我的事就要有新的动向。我的案子定于法庭最后一次开庭时审理,这次开庭将对我进行最后的定罪。

外面应该骄阳似火,我的肌肤感觉到热乎乎的热气,这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广州找工作满街跑,累了就在树下坐会,现在看来,自己真是个可怜的娃,人原来真的会顾影自怜。

我律师告诉我“这案子不是最急迫的,目前有件学生打教师案件要先审,所有媒体都聚焦这件事”。我能理解,这种引起社会广泛的舆论的都是大案件,这种案子的判罚都有可能作为一个标准,未来都会参照这个标准去审判,毕竟像我这种案件每年都有发生,见司空见惯。

早晨七点半,有人来提我,囚车把我送到法院。两名法警把我送进一间小屋里。我们走近门口,我听到嘈杂的声音,我就如同奔赴一场演讲会一般,阳光照射在门口,就像一扇逃离人间的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害怕,没有嚎啕大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经历一场官司,我觉得很有趣,毕竟人们总是对第一次充满好奇,无论好坏。

他们给我摘下手铐,打开门,让我走到被告席上去。大厅里人很多,当你走进去时,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我让我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我坐下来等待法官的到来,陪审团都还在埋头审阅宗卷。这时,我看见我面前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眼镜,我打量着她,整洁的西装,腿很长,高跟鞋,对于腿长的女生我总忍不住想去抱住她的双腿。

法官来了,是个胖大叔,可惜没有卷发,这让我感觉他不靠谱。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但是电视剧里都演的法官都是有卷发,多年的电视文化熏陶,使得我怀疑在上面的是不是一个假法官。就如同一个不会跳舞的新疆人,你一定会质疑她是不是新疆来的一个道理。

还有,门窗紧闭的大厅里这么多人也使我头昏脑涨,其中一个走到我面前说对我微微一笑“你好,先生,我是报社的”。他瘦瘦的,高高的,说话很温柔, 让我有种和好友见面的感觉,他接着说“为了收视效果我们馆长要求我对你进行夸大报道,希望你不介意”。

我很开心他能这么坦诚,不至于让我某天自己看到自己的案件而大发雷霆的说“全是胡编乱造”,这能使我能心里做好准备接受,并且还能戏谑他们“你们可真能编”。

我的律师到了。他穿着很体面,头发特意打理了下。他朝记者们走去,跟他们握了握手。他们打趣,大笑,显得非常自如,直到法官过来大家各就各位。我的律师朝我走来,跟我握手,嘱咐我不要慌张,如实回答就行了,态度要诚恳,其它交给他。

记者们已经拿起了钢笔,还没开始就看见他们沙沙的写个不停,这又让我想起了自己写作文的时候,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这样一想由衷的佩服他们。

庭长说应该传讯证人了。念了一些姓名,我,转过身去,背后坐着很多熟人。我妈,周大叔,陈轩,和我的邻居等。他们看起来离我很远又很近。法官说要不偏不倚,有理有据的审理我的案件。

忽然一点汗水滑过胸脯,我才意识到大厅里非常的闷热,热不是最痛苦的,闷才是。这种感觉就像你置身在沙城暴里一样,只想赶快离开这包围,赶紧吸一口氧气。

审讯立刻开始。庭长心平气和地,叫我自报家门,我思考用鄙人自称,还是用带点江湖气的语气“在下某某,阁下是”。脑子里是这么想着嘴里却老实的很,我叫晨先生。我烦透了自己这个毛病,总是喜欢胡思想。

他说他现在要提出了解我这个人,才能断定我的为人和案件性质,他们问我你是不是从来不跟家人联系。

我说“也不全是,只是很少联系,不可否认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沉浸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中,忘乎所以,比如我沉迷小说中时,我既然一个月后才发觉我一个同事已经离职了。可能当我钱不够用才会想起我的父母亲”。我听到 后面一阵议论声。我认为我没必要狡辩,没有什么好欺骗的,确实很少想起家人 。

他想知道我是不是有计划的实施强奸,我说“我只是偶然的”。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直到我听见传养周大叔,这才略微意识到了我所在的地方和我自己。他们问我是不是经常和家人吵架,他说是的,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吵,经常夜不归宿惹得他爸勃然大怒。我想这不应该去问我爸吗?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旁观着清,周大叔住你家隔壁,肯定很清楚。

对另一个问题,他回答说他对我在下葬那天所表现非常气愤。周大叔说我一点都不伤心,甚至还笑过,送葬的时候慢悠悠的。还有一件使他惊讶的事,就是殡仪馆的一个人跟他说我不知道爷爷的全名。大厅里一片寂静,庭长问我说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只知道他是我爷爷,我吵架和本案有什么关系”我感到这些人是想先给贴一个不良少年的标签,好为接下来定 我的罪行就成了理所当然。

他回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他说我毫无人性,爷爷在小时候年年给我买新衣服,养大我,而他却在老人家葬礼上打瞌睡,甚至笑。这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激怒了整个大厅里的人,我第一次认识到我有罪。我责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憋住笑。检察官看了看我,眼睛里闪着一种愤怒的眼神。

这时,我的律师问陈轩“你是否打过瞌睡”。她不削地反问题:“熬夜打瞌睡当然能理解,可是他,他既然还在那么庄严地场合笑,你不觉得是一种轻蔑吗”。

庭长严肃情地问我:“你为什么笑”。

我说“因为我当时在跟我妹讲自己一辈子不结婚”。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好笑,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屁孩讲这些。

保姆上来,他说“我当时太伤心了,没注意到他”。他又补充到“其实他爷爷常常惦记他”。

这句话仿佛像一剂兴奋剂,让人振奋,仿佛是案件性质的转折点,掀翻之前营造的愤怒。不过他的一番话让我惭愧,爷爷惦记我,而我却没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尤文也来了,他是我这阶段的好友,这阶段好友是什么?人的一生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好朋友,小学有小学朋友,大学有大学朋友,老年有老年的朋友,从小到老的朋友这就好比钻石,非常稀有。

他告诉法官我是缄默孤僻的人,他告诉他们我并不坏,他甚至众目睽睽下调侃我“没得救了,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既然看见芳坐在后排。她穿着恋爱时的碎花衬衫来,看起来那么美,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我好想去吻她,我停止的心跳又复苏了,我想扎进她怀里,可是我被困在这里面了,我脚沉重无比。她眼睛里闪烁着泪水,她在同情我、可怜我。

我的心又死了。庭长说你朋友交代你爷爷死后的第四天。然后,他又颇含讥讽地说你去上网斗地主,还去看一部喜剧电影,而且你笑得合不拢嘴。

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急眼了“你们是监视器吗,谁规定人死后不能看喜剧,不能笑,我只是很疲劳,我想放松下”

紧接着是宋聪说话“他是个老实人,你们都把他逼急了”。

我忽然想哭了,我感觉周围的眼光都充满了敌意,我想起小时候有母亲的庇护,可现在自己一个人要 面对所有的憎恨,我多想回到被窝里蒙住头,睡着,睡着了,我醒来周围没有人。

轮到王卫来了,我回过神来,我他是最后一个证人。王卫朝我点点头,立刻说兄弟挺你。在这种场合挺我,我觉得很滑稽。

我已经是千夫所指了,不过他应该感谢我,这也可能是我生命最后一程做的唯一件好事,只针对他的。只有他觉得大快人心,奸杀了他的前任。但是自己想想都恶心,我为什么会这样,甚至我怀疑这是他设计的一场圈套,可我怎么回忆,都认为只是自己的错,就像钱被你花了,你总不能怪给你钱的人吧,何况他也没给我钱。

庭长知道他和被害人的关系,他们都信息来源往往比你想到的还多,王卫趁此机会说被害人欺骗他感情,给他带绿帽。但庭长问他,被害人是否有理由恨我。王卫说她罪有应得。检察官问他在搜集死者遗物的时候,有一封信怎么会是我写的。王卫说那是他怂恿我写的。

他们不想再花费任何时间去了解王卫,因为并没有证据他参与此案件,不然他早被抓起来了,法官甚至同情他被带绿帽了。

当王卫羞辱他的情妇时,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律师也提出抗议,但是人家要他们让检察官说完。

检查官不等我回答,又提出问题,他似乎有上百个问题准备好了要问。

检察官于是转向陪审团,总结的说道:“还是这个人,他在亲人去世后的几天时间里就去干最荒淫无耻的勾当,卑鄙至极”。

他坐下了。我的律师已经按捺不住,只见他举起胳膊,大声嚷道:“说来说去,他被控告是强奸犯还是杀人犯?还是数罪并罚?如果他没有杀人,他只是怕牵连自己将一个死人推下河,他应该判什么罪”听众一阵沉思。

他用力地喊道:“是的,现在死无对证,我们凭什么相信被害人是自愿和他发生关系的,只能从他过往的道德和品行上去探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句话似乎在听众里产生了很大的效果。就像数学证明题,因为我是个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所以我才会去奸杀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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