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说家,我立志要写一部关于抑郁症的旷世巨作。我要去透彻地了解抑郁的行为,以此来让世人记住我的名字。
我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我知道抑郁多来自不安与无用感,而爱的破碎与背叛最能引起无助恐惧。所以我要养一个孩子,让他从小在恐惧中感受爱。我要让他一辈子活在绝望的沉沦中。而我要做的,只是成为他的专有秘书,他的私人摄像机。
所以我收养了全孤儿院最瘦小的孩子——不对,是第二瘦小的孩子,因为最瘦弱的那个孩子被一个哥哥保护得很好,我想他应该不是我需要研究的对象。
退以求其次,我选择了他。他说他八岁,名字叫小意。
小意,小心翼翼,正合我意。
我说我是变态,问他为什么愿意和我走。
他说我很好看,所以愿意和我走。
当然我是要按照计划进行的。
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并不讨厌我,会盯着我看个不停。我那时陷入工作低谷,难以供给生活,又要为这个实验品去多一倍花销,情绪暴怒无常,被他盯烦了,便给了他一个狠狠的巴掌。空气起了波澜,声音一圈圈扩散。他有愣住,我也有愣住,想着自己干嘛要把脾气撒到个小屁孩身上,怪是无能的。但我没必要向实验品道歉。他捂着高肿的左脸,问我可不可以亲他一下。
我觉得他有病,罚了他三天不吃饭。后来他再也没提过这个要求。
我按我原有的计划行事。我供养他生活上学,给他畸形的爱意和侵略。他的身上总是布满疤痕与吻痕,以至于看到我时便浑身发抖,但又颤巍巍地向前握住我的手。
我亲眼看见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变得浑浊暗淡。
这都是我的功劳。
在外面我们是父子,他会像成年人一样乖巧地站在我身边,用手指轻捏我的手掌;在家里我是个暴君,他是我的奴隶和玩物。我指使他光着身子做全部家务,在他不经意时用沾水的手指抚摸他的伤口。当他完成工作时,我也乐意去给他一个亲吻以及gao潮。全凭我的心情。
他反抗过两次。一次是我尝试解开他抽屉上的锁,一次是我在洗澡时骂他为不成名的贱物。第一次我选择给他最后的自由,第二次我则暴力地将他的头按入浴盆水中,那次他险些淹死,我给他做了人工呼吸。想来那是我第一次为他产生担忧,也是第一次还算认真的吻。可惜他在这之后再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近我。
我拦过他四次自杀,在白天黑夜和黄昏清晨。在最后一次,他歇斯底里地问我为什么要阻碍他,为什么要折磨他。我告诉他这是我的任务。他说了一句脏话,又说,你救了我就是害死了你自己,咱们彼此伤害。
你说我是人渣也好,说我是犯贱也罢。
我洋洋洒洒地将他的事件(当然是用小说的方式)写了出来,从八岁到十八岁,那稿件已有了十成十的厚度。我把它们投稿给一家出版社,他们迅速肯定了我,说是市场喜欢看。我一夜爆红。但我好像又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他知道我在观察他,也知道我把我对他做的事情写成了小说。他知道我红了,便五年来第一次靠近我,眼底死水地说“恭喜”。
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我无法高兴。
因为我似乎是爱他的。
我喜欢他会在我失眠时小心翼翼地靠近,也喜欢每晚回家时有饭菜的香气,还喜欢他会瑟缩着身子迎合我的频率,回头时满含泪水又说着“你真好看”,也喜欢他在我高烧时寸步不离的牵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不知道我在怨谁。我狠狠地给了他又一个耳光。他已经没有愤怒了,反而笑着问我:“满意了么?”
我的手是在颤抖的。我问他:“你恨我么?”
他没有回答我,一直在笑着。那种笑没有感情,只是嘴角无意识地向上提,是对我的嘲讽。
那晚我们真心实意地做了一次。我尽量温柔,他没有质疑。在凌晨两点时我洗完澡,他chiluo地躺在床上问我:“恶心么?”
“你希望我做什么么?”
“恶心么?”
“你希望我为你补偿什么么?”
“恶心。”
我想我确实挺恶心的。如果他不曾亲昵我,我也不曾莫名其妙地爱上他,这关系本可以继续的。但是现在不行了。我知道我们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要先离开。于是我返回浴室了结了自己,给他一个补偿。
我明确告诉你,这不是小说,是日记中撕下来的一页回忆录。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第一人称的叙述会写到我死的那一刻。很简单,因为“我”是他。我叫小意,这篇文章是我写的。
为什么我要以我爱人的角度写呢?因为我的任务是伪装成抑郁症,再利用对方的依赖感去杀死对方。我把我的所有经历写成了日记,锁在了我的抽屉里,我相信我会靠着他们成名。我喜欢他是真的,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要让他懊悔至死。任务比情爱重要。
很不幸,他选了我。如果他在我第一次濒死时没有给我做人工呼吸,他大可活得长久一点。
所以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我呢,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顺便一说,他的口腔是橙子味的。
现在我接了很多励志访谈节目。我把他未发的稿件改成我的。我把半抽屉的恨变为访谈,把半抽屉的爱变成小说。我将以此写出一部旷世巨作。
然后去陪伴我的爱人睡眠。
因为他有失眠症,离开我太久会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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