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微风正好,彼时孩童正当年幼,不知事,不明理,爱得深沉,恨得浅薄。
彼时孩童,最是稚嫩,一点点伤划在心口上,被岁月蹉跎,最终浅淡成疤痕,内里却是腐烂成泥,恶臭难掩,待遇良人,方可理之。
二年级那年,我转学去到镇上,那么大的镇,那么长的街,街上有不止一家小卖部,每个小卖部都很大很大。那么小的我在那么长的街里,紧紧拉着妈妈的手,唯恐在这长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镇上有座小学,大门很高,我仰着头都看不见尽头。
门口坐着一位看大门的老爷爷,他光滑的脑袋上覆了一层黑白相间的头发,像是春天田野上破土的一层幼苗。
小学门口,有两家小卖铺,人很多,妈妈牵着我的手,给我挑了一个漂亮的书包和文具盒,那么多新的本子和新笔,我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走进了那么大的学校。
学校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旗杆,我仰着头,看见旗杆顶上飘荡的五星红旗,想着小村里白头发的语文老师念的课文,想到爸爸在餐桌上说的毛主席,我看着闪闪的红旗,激动地红了脸颊。
妈妈带我去了教室,讲台上坐着一位长头发的一位老师,很漂亮,字也好看,妈妈把我领在位子上,老师说凳子不够,先两个人坐一个凳子,妈妈蹲下身子,把我的书包放在桌子上,问坐着一个凳子的女孩,“小朋友,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坐一个凳子呢?”
小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脸上有一层浅浅的雀斑,她笑眯眯地对妈妈说好,把自己的书吧往里推了推,把我的书包挨着她的书包放着,我朝她笑了笑,她没有转头。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亲了亲我的额头,轻声说了句,然后就走了。
我坐在那半张凳子上,白裙子的女孩问我家在哪里,我说了我们村的名字,我们他家在哪里,她轻笑了声,没回答。然后我听见她啧了一声,我往旁边挪了挪,她也往这边挪,我皱了眉头,又挪,她也挪,没等我开口,她就恼怒地推了我一把,一把把我的书包从抽屉里拉出来扔在地上,我连忙起身去捡书包,她挪了下凳子,占了整张的凳子。
初来一个新地方,总是抵触恐惧却又充满期待。我像以前无数次受委屈那样走向了讲台,告诉了老师,女老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厉声说:“那就站着!”
站着!
她说话声音那么响,像轰隆的雷声。我只觉得脚下的地都有些不稳,底下的同学听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我羞红了脸,回到座位,硬生生把书包塞进去,又被她扔出来,我急红了眼看着她,她也恼怒了,踩了我的书包,就想踩在脸上一样让人难受,我一把推开她,把书包抱起来,喊了声走开。
老师从台上走下来,警告似的说:“谁再嚷嚷就站出去,刚来人多,凳子少,过几天自然就有凳子了。”她瞥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那眼神什么意思,大概是厌恶吧,
“不知道哪里转来的,成绩都没有,事情这么多,净把这种学生塞给我。”
于是我低头抱着书包,站着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等来了凳子。
记忆犹新的是刚有凳子时,那个女孩又死活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她的凳子,我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有了自己的凳子。
二年级住校,也是人生第一次,每次晚自习下课,我都要去看看大门口,夜色那抹浓重,寒风打在脸上,像有刀片划过,看看那么高的,越不过的墙,看着门边的写着的大字:你的父母在等你安全回家。
每次看见这字,我都轻轻笑着,想象着周五到来的那一刻,想象着妈妈牵我手回家的样子,想象着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想象着去菜地里帮妈妈摘菜的样子,想象着,想象着,掰着指头算还有几天回家,然后再一个人回宿舍,等下一天到来。
今天周三,明天周四,后天周五。
今天周一,明天周二,后天周三,大后天周四,大大后天周五……
数不完的日子,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和一个人的我。
我看见那个女孩的母亲给她孩子送来白裙子,老师微笑着跟她们说话,把女孩领到办公室里换上,夏天了,很热了,她是第一个穿裙子的。她是走读生,住在镇上,她妈妈却来看她,我也想妈妈来看我,可妈妈来的时候老师总是凶巴巴,我不想老师对妈妈那么凶。
我回家问妈妈,为什么老师对不同的妈妈不一样,为什么老师不喜欢我,妈妈说,因为我刚去,没有成绩,不爱说话,所以老师不喜欢我,只要我好好学习,多交朋友,老师就会喜欢我,老师喜欢了我,就会喜欢妈妈。
我又问妈妈可不可以转学回来,村里的小学老师很好,虽然有时候很凶,课文背不完不让回家,可是我哭他会哄我,放学也不会让我饿着,见了我还给我糖吃,他还喜欢每一个小朋友,新来的,以前的,他都喜欢,我成绩不好他也喜欢。我问妈妈,为什么老师会不一样。为什么村里的老师会喜欢不爱学习的我,学校的老师不喜欢新来的我。
妈妈说,老师不了解我,妈妈说,等时间久了,老师就会喜欢我,妈妈说,老师喜欢听话的小朋友。
所以老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还不够听话吗?
考试后换了座位,我有了新的同桌,我成绩很好,也交了很多朋友,我甚至渐渐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存在,我打不到饭有人帮我打,我占不到位置有人帮我占。我没一个人站在门口哭,我的同桌说要做我永远的同桌,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老师不再不喜欢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我,不过我已经不需要她的喜欢了。原来对她的恐惧和厌恶也渐渐浅淡如烟,消失不见,到现在已记不清了。
我有很多人爱我,我也有爱的人,小孩子的心很小,爱的人还装不下,那里有地方装不爱的人。
长大后发现,原来学校的校门跟村里的校门差不到哪里去,原来镇上的街也就那么长,原来看大门的老爷爷一点也不严厉,原来我也可以有,这么多的朋友,可以陪着我站着,可以跟我坐一个凳子。
后来我发现,也有老师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后来,我再也没一个人站在门口,看那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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