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总要有几次怦然心动的时候,对方锐而言,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敬言的时候,也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他喜欢林敬言的时候,而是现在。
以前不是没有遐想过林敬言进入联盟前的生活和样子,方锐也会想,他以前是哪个学校的,这么晚才打荣耀是不是大学肄业的那种,他在学校时又是怎样的。
会想,但对他而言也只是想想,这些东西完全属于方锐和林敬言交集之外的内容,因为喜欢和在意,才将这种好奇延展到他们相识以前,延伸到他所不熟知的领域,去认识那个他从不知道的林敬言。
方锐也是第一来林敬言的学校,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大部分都是高中学历,林敬言这个大专的学历其实是很显眼的,而且他还是个学中文的,本来也是和荣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就是在他眼前的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上巧妙地连接起来,让他觉得,果然如此,果然。
他们关系最要好的时候,林敬言也是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的,直至后来两个人朝夕相对,方锐能够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一些表面上还算靠谱的猜测——比如林敬言的家教大概很严格,比如他妈妈很强势,等等,不一而足。
他能用这些林敬言留给他的碎片式的信息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林敬言,然而最让人惊讶的是,本来你以为这是拼图的最后一块,当你满心欢喜地准备好了相框准备把它挂在墙上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盒子里多出一块儿来。
方锐觉得就在这一两年,他仿佛认识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林敬言,有些笨拙,有些固执,念旧情念到让人觉得有些傻气,转身时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边那座拱桥,看见了吗?”林敬言指着前方那座小石桥,“每年那上面都要掉下去几个人。”
“为什么?跳河?”方锐抬头,笑道,“这小河沟淹不死人吧?”
“不是这个意思。”林敬言右手搭在方锐肩膀上,轻轻向前推了推,“你看我们学校也不像是高材生扎堆的地方,没有几个轻生的,但是因为这地方总有情侣在宵禁后偷偷摸摸过来,没有灯,旁边护栏又很矮,都是自己掉下去的,因为淹不死人,所以学校这么多年也没当回事。”
“走,过去看看。”
方锐笑着,拉上林敬言走上小桥。
上去后才发现护栏果然很矮,但是很宽。月色流淌在静谧河面上,乌蒙蒙一轮月亮,因为是春节期间,校园里空无一人,空气冷冽而清甜,护栏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
“你知道我就算是人在N市也很少回家的吧。”
“嗯。”方锐拢了拢围巾,声音里染了寒气儿,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没往下问。
“刚开始打游戏的时候,我妈不同意,天天骂我。”林敬言呵了一口白气儿,“说是骂,其实也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我父母,是非常擅长冷暴力的那种家长。但是他们拿我没有办法,学校老师也拿我没有办法。”
“看出来了。”
林敬言看了一会儿,没有问方锐怎么看出来的,那不重要。
“当年如果没有意外我大概毕业后专升本,然后留校做老师吧。这也是我父母早就给我铺好的路。所以当年报名的时候就吃了不少苦,连路费都是问宿舍朋友借的,到现在也没能还上。”
“怎么说?”
“毕业后人出国了,等我有钱还他了也没了联系。”
“但我猜他一定会默默关注你的。”方锐笑笑,“你不如回去发个寻人启事,我保证第二天你就火了。”
“其实当年进联盟的时候,我前面说的那些个事儿,都是十拿九稳的,我在校那两年还做过我们老师的助教。”
“那不是很好吗?林老师这名字听起来很帅啊!”
“一点儿都不好,当时其实也犹豫过,差一点儿就信了他们的鬼话,说什么就是太年轻,过两三年也就没热情了。”
“屁话,都是大人糊弄小孩儿的。”方锐乐,眯着眼睛,表情夸张。
“嗯,现在想想,幸亏当年的我比现在还犟,宁肯自立门户也不念书。”
“……”方锐咋舌,“我们就这样失去了一位人民教师。”
“可是又得到了一个曾经很厉害的第一流氓。”
“哇,老林你自己说出来不会觉得害臊吗?”
“难道你在记者面前说自己是猥琐流之王的时候会害臊?”
“那不就得了?”
“现在也不减当年啊!”
“现在不行了,总得先认清现实,才能找对方向嘛。”
“也是。”
方锐忽然就不再说话了,趴在栏杆上远远地看着河面,黑黢黢仿佛无底的黑洞,连一丝灯光也没有的。
“我还记得当年教古文的那个老师,送我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路可能会有很多条,但是终点始终只有一个。”
——我到现在也不支持你去打游戏,但我希望你既然放弃了这条路,至少在另一条路的终点让我知道你没有错。
这是林敬言笔记本上的一句话,他老师这句话就写在扉页上,字迹大气磅礴,看得出提笔之人的气韵和风骨。笔记本现在在方锐抽屉里,是林敬言离开呼啸时不小心落下的一本,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本从加入联盟起的第一本笔记就这样一直落在了方锐的宿舍,事后方锐问他还要不要了,林敬言只说你留着吧,没什么用了。
却没有想到是这么有意义的一件东西。
“反正当年确实吃了点儿苦头吧,那会儿联盟条件又不好,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少家里会给一点零花钱,我家里是真的一分钱都不会给,而那会儿工资又不高。但是想想觉得也挺值的,反正我觉得我当老师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就是了。”
“谁说的,林老师不是超级棒吗!”方锐笑嘻嘻地看向林敬言,讲话时呵出来的气拂过脸颊,凛冽清冷。
“怎么说?”
方锐笑笑,回过身用手抹了一下栏杆上的薄雪,湿漉漉的手掌在上面一撑就坐在上面。因为鞋底沾了雪,因为南方冬季的温和又化成水结成冰,脚底打了个滑。吓得林敬言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方锐回握着林敬言的手掌缓冲了一下,左手撑着他的大衣前襟,忽然觉得手心滚烫。
“没什么,只是看你现在的样子。”方锐顿了顿,努力忍着不去抽手摸脸颊。
“嗯?”
“就……很想再叫一声队长听听。”
林敬言愣了一下,摸摸方锐的发顶,头发上凝了些薄霜,手掌拂过有些湿润。校园里因为过节的冷清,所以四下漆黑,只余两旁两个孤零零的路灯,讲眼前这一小块儿天地圈起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却随着凛冽的冷风逝去,也不知飘没飘到他耳朵里。
但是方锐眨了眨眼睛,他们离得很近,甚至看得清对方睫毛上的寒霜。
他轻轻叫了一声。
“队长。”
这两个字里,或许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方锐的声音在凛冽的冬日夜晚延宕开来,像冰雪消融,想让春天提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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