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少女库苏姆
在潺潺的流水的恒河上，有无数动人的故事。
一个故事发生了，然后又逝去，无法把它们挽留。只有一个故事，宛如跌入漩涡的一叶芦荟扁舟，在我的记忆里不停地旋转。
我现在要讲述的这个姑娘，她的名字叫作库苏姆。她经常来河边玩耍，她有很多女伴。每当她踏步在石阶上，她那四只脚镯就叮当作声。她常常坐在河边，她的心仿佛与这河水结下了某种特殊的缘分。
但是后来再没有看到库苏姆，听说她被接到婆家去了。她所去的那个地方没有恒河，那里的人们、房舍、道路、河边的石阶，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就像一株荷花，被人们移植到陆地上了。
一年过后，库苏姆回来了——她成了寡妇。她和丈夫在一起只生活了两天，尔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她从一封信里得知，她的丈夫死了，她当时只有八岁。库苏姆擦去头上的朱砂发缝线，摘掉首饰，又回到了恒河边的家乡。但是，她在这里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女友，她们都已经出嫁。现在只剩下库苏姆一个人了。
库苏姆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加俊美和充满青春活力，但是，她那淡素的服装，忧郁的面容和幽闲的表情，给她的青春罩上了一层阴影。就这样，一晃10年过去了，村里人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她长大了。
02.
年轻的苦行者
一天早晨，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位年轻的苦行者。他皮肤白皙，身材细高，容貌俊美；在河边的庙里住了下来。苦行者到来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姑娘们放下水罐，来到庙里，向这位圣者致敬。
这位苦行者仪表堂堂，待人彬彬有礼；他看见孩子，就把他们抱在怀里；母亲们来了，就询问她们的家务。男人也经常来他这里。有人来请教，有人来求符咒，有人来探求治病的药方。他有时候诵读《薄伽梵书》，有时候宣讲《薄伽梵歌》，有时候坐在庙里，探讨各种经典。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一天黄昏，库苏姆看到月亮升起来，又一个人来到了河边。苦行者从庙里慢慢走出来，他来到河边，走下几个台阶，看到一个女子单独坐在那里，于是就想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候，库苏姆突然抬起头来，向后望去。
纱丽从她头上滑落下来。她抬起头，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像一朵仰首盛开的鲜花映着月光一样。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他们仿佛是在互相辨认，好像他们前生彼此相识。
库苏姆纱丽一端蒙住头，站起来，向苦行者行了触脚礼。
苦行者向她祝福，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库苏姆回答：“我叫库苏姆。”
那一夜，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库苏姆的家离河边不远，她慢慢地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那一夜，苦行者在石阶上坐了很久。最后，从东方升起的月亮已经西坠，苦行者的背影落到他的面前，这时候他才站起来，走进庙里。
从第二天起，库苏姆每天都来向苦行者行触脚礼。每当他宣讲经典的时候，库苏姆就立在一旁聆听着。苦行者作完晨祷，就把库苏姆叫来，给她讲解有关宗教方面的问题，她总聚精会神坐在那里默默静听。苦行者有什么吩咐，她都准确无误地去完成。
每天她都到庙里来做事——在敬神方面坚持不懈。她采集鲜花供神，从恒河里汲水来洗刷庙堂。她坐在石阶上，思考着苦行者给她讲述的一切。她的视野仿佛慢慢地扩展，她的心胸也开阔了。她开始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东西，开始听到了前所未闻的事情。笼罩在她沉静的脸上的一层忧郁的阴影已经消逝。她的全身都在焕发着一种优美的欢乐之光。
03.
吩咐与忘记
冬去春又来。就在春天降临后的一段时间里，库苏姆突然没有再来庙里，也没到河边来，也没有看到她在苦行者身边。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些日子，一天傍晚，库苏姆又在河边跟苦行者见面了。
库苏姆低着头，说道：“师尊，是您叫我来的吗？”
“是的，我怎么见不到你？现在你怎么不热心敬神？”
库苏姆沉默不语。
“请把你的心事告诉我。”
库苏姆把脸微微偏过去，说道：“师尊，我是个有罪的人，所以我才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热心敬神。”她两眼噙着泪水，用纱丽遮住脸，坐在石阶上痛哭起来。
苦行者用十分柔和的语调说：“把你的不安都告诉我，我会指给你一条走向安静的路。”
库苏姆用坚定而虔诚的声调叙说着，但是有时停顿，有时哽咽。她说：“师尊，有一个人，我敬重他，崇拜他，如同神灵，我的心里充满了这种崇敬的快乐。可是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仿佛梦见她是我心灵的主人。他坐在一个树林里，用左手拉着我的右手，向我诉说着爱情。我当时并没感到这是不可能的，也不觉得惊奇。第二天，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以前那个样子。由于恐惧，我就远远地避开他，可是那个梦境却总是缠着我。从此我的心就再也不得宁静——我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
库苏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讲述着这些话的时候，苦行者使劲地用他的右脚踩着石阶。
库苏姆的话讲完后，苦行者说道：“你应当告诉我，你梦见的那个人是谁。”
库苏姆双手合十地回答道：“这我不能说。”
苦行者说：“为了你的幸福我才问你。他是谁，你要明确地告诉我。”
库苏姆用力擦着自己那双温柔的小手，然后双手合十地问道：“一定要说出他是谁吗？”
苦行者回答道：“是的，一定要告诉我。”
库苏姆立即说道：“尊师，他就是你呀。”
她的话传到她自己的耳朵里，就失去了知觉，倒在石阶上。苦行者犹如一尊石像，呆呆地站在那儿。
库苏姆恢复知觉后，就坐起来，这时苦行者慢悠悠地说：“我吩咐你的一切，你都做了；我还要吩咐你一件事，你也应当做到。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我们不应当再见面了。你应当把我忘记。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库苏姆站起来，望着苦行者的脸，用缓慢的语调说：“师尊，我能做到。”
苦行者说：“那么，我走了。”
库苏姆什么也没说，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抓起他脚上的尘土放在自己的头上。
苦行者走了。
库苏姆说：“他吩咐我把他忘记。”说完，她就慢慢地走进恒河的水里。
月亮已经下山，夜一片漆黑。我听到了河水在絮语，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懂。风在黑暗中呼呼地刮着；为了不让人们看见任何东西，它仿佛想要一口气吹灭天下的星星似的。
她到哪里去了，我无法知道。
04.
这是我读过的一个非常凄美又动人的爱情故事。
作者是泰戈尔，你没听错，就是你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来的那个印度诗人泰戈尔。这是他早期著名短篇小说之一。
作家生活的时代，童婚制成为一种普遍的陋习。当时的印度，成年女子不出嫁，被认为是对家门的极大辱没，她们将会被开除种姓，在社会上无处安身。童婚不仅摧残着少女的身心，其直接恶果还在于少女尚未成年便成了寡妇，而社会又容不得寡妇再嫁，悲惨的命运永远跟随着妇女。
小说以少女库苏姆的不幸婚姻和悲惨结局揭示了童婚制的残酷，揭示了封建礼教扭曲和摧残人性的罪恶本质。
而作者却将这样的社会现象用如此诗意的故事讲述出来，我们在唏嘘少女库苏姆的命运，歌颂她的爱情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感受到诗人泰戈尔那颗拳拳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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