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晚饭,轻轻地将保温罩罩在菜肴上后,她略带疲惫地将自己扔到了窗边的椅子上,硬硬的木板硌得她眉头皱了皱。
窗外能看到淡紫色的天空与几丝晚霞,夕阳照着屋前平凡无奇的马路,路上是飞驰着急着回家的摩托,还有车轮碾过路面后飞扬的尘土。看见这些小乡镇里平日司空见惯的景象,她刚刚舒缓的眉头又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往常的日子里,她会就这样盯着渐渐变暗的云彩发呆,直到丈夫回到家中。但今天的天空中,百年难遇地飞过了一架飞机。她眯着眼,仔细端详着飞机的形状、机身的涂装、两翼的指示灯,只是几十秒的时间,飞机便离开了她的视野,消失在邻居的红砖墙后。
“咔嗒”一声,屋门被打开了,回来的丈夫脱下外套,对她点了点头。
她的丈夫是镇上建材市场里的一个石料经销商,对她很温和。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只在和自己的兄弟偶尔出去吃饭时才喝两杯小酒,如果沾了酒气回家,还会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也不沾赌博,最多只会在饭后和隔壁店铺的老板们打几局赌注几毛钱的斗地主。最重要的是,他会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
他们是在相亲中认识的,媒婆说他是个好男人,镇上知道他的人们也这么说,他们还说,他们两个在一起是天造地设,一定能长长久久。
饭后,丈夫回到了他的房间里,打开手机看他每天必看的搞笑与励志视频。她则把碗筷收拾好,端到水池里洗。默默地洗完后,她便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看自己的韩剧。
她与丈夫的爱好差距甚远,几乎没有一项是相同的。于是,他们总是默契地自己做自己的事,一整天下来,往往不说,也不需要说一句话。丈夫确实是好,但也仅仅是她们想象中的那些好罢了,她有时候会这么想。
夜深了,丈夫洗完澡后回到了床上,不一会便发出了有规律的鼾声。她因为近几天身体不舒服,独自在自己的房间睡觉。走上床之前,一本杂志从书架上被震了下来,她突然想起,那是本《国家地理》。
她曾经在大城市里读大专,学的是学前教育。参加了摄影社的她很快被映照着世界各地风景的照片吸引了,那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美丽。于是,她梦想着毕业之后能成为一个为杂志写专栏的旅游记者,将自己的足迹遍布每一张照片里的奇景。
她翻了翻杂志,每一页的风景她都曾牢牢记在心上。她抱着它躺倒在床上,无神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后来她是怎么回到这个平庸的小城镇里来的呢?好像是她母亲的一再要求,也好像是自己心中的怯懦。总之,她还是拒绝掉了那个旅游杂志编辑的职位,回到家乡里,然后听从母亲的安排去当了一名幼儿园老师,再迅速地相亲、结婚,甚至是生子——就像是那些三姑六婆的女儿们一样。她们的未来已经被确定了,她们只不过是这个镇子里的女人们的翻版,她们会生下孩子,然后与丈夫一起费尽力气工作,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养大孩子后,便期待着孩子结婚、生子,自己变成可以对儿媳妇颐指气使的婆婆,再养大孙子,和与无数与她自己一样的女人一起跳跳舞,打打麻将,咬咬耳朵,最后寡淡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无趣的生命本已很令她厌烦,再加上要和一个无趣的人共度一生,就更令她畏惧,但小镇上的女人似乎都接受了这种命运,甚至对此甘之如饴。
窗外时不时响起夜枭凄厉的呼喊,间杂着青蛙的鸣叫,被吵得心烦意乱的她干脆坐在床边,望着脚下银霜般的月光。
丈夫前几天在吃饭的时候,隐晦地跟她说,他们该要一个孩子了,惊慌之下的她含含糊糊地糊弄了过去。现在想来,她才惊觉周围与她同龄的人们早就有了孩子了,有的甚至有了第二个。她自己还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准备,她知道,生了孩子,就真的逃不出她们的命运了,她也要像她们那样,把所有的心血、精力、时间献祭给另一个生物。
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为什么镇上没有女人能逃脱这个死结呢?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顶住压力,成为第一个榜样,那么肯定会有许多人效仿吧?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该多好啊,她想。
她又想,也许那些敢于抗争的女人,逃离了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当初坚持留在远方该多好啊,回到了这里,就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就像滴入墨池中的清水,再也没有脱离墨色的那天。
她突然很想趁夜色立刻夺门而出,但她想到了父母愤怒的神情,想到了外人的闲言碎语,想到了自己的怯懦。
她犹豫着推开房门,看着夜雾遮掩着的下弦月。
东方犹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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