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因意大利疫情的大爆发，本着不想做一个好雕塑家的画家不是一个好写手的原则，身为数十万名漂泊海外独自面对灾难的留学生之一，想把这些日孤独中所感慢慢记录下来，有朝一日如再遭风雨，回头看看，也许就不那么难了。
宅家补电影，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拍打回忆的电影，也更喜欢上了看现实主义电影。
2000年杜海滨导演执导的《铁路沿线》这个现实主义电影，我看了两遍，有种穿越的感觉，想起来几位拜把子兄弟，他们其中有的也是孤儿、或离家“出逃”的孩子。
他们也是睡工棚、躺道牙、也有几乎纯黑的手、满脸的油光，和与其个位数或1开头的年龄及不相符的语气。也有麻木的表情和内容丰富的眼神，那种无谓、恐惧、可怜、狡诈。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15～25岁的“老江湖”。
他们活在乌托邦里，活在个人编造的英雄主义里，可以说把破罐子破摔当逍遥，也可以说是在他们的脑海里理解或者思考不到怎么往后走和往后走的意义、勇气。他们多是带着一身乳臭味从暴力、醉酒、无知里出生，又带着一股子特有的汗臭、烟味儿、酒渍“出逃”。其中有几位我之前提到的拜把子兄弟也曾被当地收容站、PC所好心的MJ送回陕西老家好几次，有一个是被好心的JC亲自送回家的，也有一个是送回了四次，被送去上学了四次，可是最后也有了四次“远征”，因为往往社会尽力了，而他们也变得不羁了，用其中一位某一年过年期间给我打电话时说的，“要是当初稍微那么安心一点点被送回老家后好好上学，现在我也研究生毕业了。”我则打趣道：“你当初要是好好上学，现在就缺个眼镜店老板了，哈哈。”在第一遍看完此片时，我脑子里也有一个个画面蹦了出来，那个打工需要暂住证的年代、那个疯狂的年代。
我认识小涛的时候也才14岁，可是他在Z城已经熟练掌握了扒车、捡铁倒铁（捡垃圾）、倒卖香烟等“看家技艺”，个子不高、有点驼背、抽烟的时候会缩脖子，就更驼了，穿个他认为当时很潮的紫色的皮衣，他不是外地人，和我一样是Z城本地的，白天睡在课堂的垃圾桶旁边、网吧、下午去帮他妈妈扫写字楼的13～15层，包括厕所。晚上上悄悄翻铁丝网去铁路，开始“干活”，在铁道边捡一些能卖钱的物件儿，然后放到小电动自行车上再悄悄离开，我记得那个小电动车的电瓶是用透明胶缠上的。
小涛有一次说要报答我帮他的一个小忙，请我喝羊肉汤，并且听他形容的，那家的汤都能香掉了牙。他小声的说“陪我回趟家，咝～，我身上没钱，家里有零的。”说“家”这个字的时候他明显颤抖了一下，缩了一下脖子抽了一口烟。
他家二楼，老厂矿家属院筒子楼，也没什么小不小区的，反正有个看大门的。一楼私搭乱建的“建筑物”上绕着爬山虎和丝瓜藤，也有葡萄藤，不过早就被人撸秃了。
推开补丁木门，看到了一张小木床、好吧，确实算是床，因为上面躺着个男人、面容消瘦、黄蜡皮肤、头发擀毡。他斜叼着烟，睁开那双快睁不开的眼，从烟屁和嘴的夹缝里极不情愿地挤出来一句：“嘢？！你个XX，干啥了回来？！”小涛说拿钱。男人噗一口把烟噗了出来，并吐了口痰在水泥地上，“哗～呸！钱？你才给我几个钱？嗯？钱都烧了也不给你花！滚！”小涛就像没听见一样，从家里那个除了床之外唯一的一个算是家具的80年代木电视机柜的抽屉里拿出来两张20的，转身就拉着我走，那个男的这时才看到门口站着的我，诧异间态度明显伪装起开：“咦～R的，同学吧？抽烟不抽？”说着准备让烟给我，我说“不抽”，“呵，你要是今天不在我都已经揍开他了。”我俩扭头就走，这时男人在后面阴阳怪气的喊了句：“你这同学看着可不差钱啊！回来你拿的钱花光了我打死你啊！”下了楼，涛子说：“我家有点乱兄弟，别介意啊，嘿嘿”，我没接这句话，只是问他：“那男的是谁？”他说：“我叔。”依然脸上带着笑容。“他天天不出门，赖着不动，不上班，我也不想回家，回去了还得挨打。”他说。我说：“哪种叔？”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后爹。”我说：“溃（整整）他吧？”他笑着搂着肩膀说：“别了别了兄弟，溃了他我娘该怨我了。”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我说“那天你在班上额头上淤青是他揍的？”“没啥，我少给他15块钱那天。”小涛还是笑着。我说：“报J吧？”他说：“还是那句话，娘该伤心了。算了，走，咱喝羊肉汤去，嘿嘿。”他当时的脸我在看《铁路沿线》的时候又一次的出现在我脑海里，那天的羊肉汤真香，香掉了牙。
其实小涛一直足球踢的特别的好，是公认的好，我曾经问他以后还踢球吗？他说班主任给他妈说了，他更适合去打工，上学也是浪费时间，耽误大家别的同学上学。我实在到今天也想不明白，一个上课只会在桌子上睡觉、连话都不接的学生，怎么就影响到了别的学生？到底影响到了谁？不可言表。
有一次失眠看当初的QQ空间发现，小涛2014年去了上海，这期间漂泊过很多地方和城市，破衣烂衫过也犯过错，最后出人意料的和一个他口中的“哥”玩起了音乐，看样子干净了很多，摇滚项链、文化衫、头发长了很多，但是没有了脏乱，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和那天喝羊肉汤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的阴影里总是有很多嘴里说着各有各的活法，却最后结局一样的人。他们在大多数人眼里，要么被苍蝇包围，要么与暴力为伴，可是清风拂夏的时候他们也会闭着眼睛笑一下；冬日暖阳的时候他们也会看着远方享受着自然的温度。人性的丑恶和力量从不会单独存在，有人说市井出英雄，也有人说穷奸富善，鄙人觉得，说得再多也只是在讲述和描绘自己的感觉。所以倒不如把那句：一人一个活法，换成一人一个看法。自己去细细体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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