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第三年的时候，马上面临毕业分配。我们是第一批师范生，受到市里领导的重视，各级市县乡都极其缺乏合格的老师。学生们先自己填报分配意向，然后学校提交资料到市、县教育局，进行统筹安排。
城市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尤其对于乡下来的学生，绝对是一次鲤鱼跳龙门的好机会。我认识的几个乡下的同学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市里和县里的学校，他们都不曾想过回乡。说实话，我也动了心思，尤其是那天在图书馆遇见她之后。
“你的分配意向填报了吗？”
“........还没有。”
“快点报吧，不然好地方都被人抢光了。我报的是市一中，是这里最好的学校，你也报吧！”
“我......我先去问问......”
“你不会要先问问家里人的意见吧？都什么年代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这句话像一个榔头一样敲了我头顶，我未曾想过自己做主。如果事事自己做主，那我的父亲怎么办？
“哦，不，我慎重考虑一下。”我含糊其辞地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我不想被她看成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木偶。我有我的想法，每个家庭情况不一样。
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想先听听父亲的意见。
我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在上课。他的领读时不时被自己的剧烈咳嗽打断。每次咳嗽要来的时候，身子像猫一样弓起，手绢捂着嘴，眼泪簌簌落下。这么些年，他一直这样坚持着，不知是为了老师这个职业，还是为了供我上学。
父亲看见我回来，眼里多了些惊喜。下课后，我们一起送孩子们出校门。父亲的咳嗽越来越剧烈，我扶着他坐在旗台上休息。
“爹，你咳得越来越厉害了，要去看医生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外公的神奇中药还有几服呢......”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接着一阵喘息声。
“爹，那些药都是多少年前的，哪能管用。我带你去看医生。”
“你为什么回来？”
“我们这次一起去市里，挂号看看正规医生。你这病不能拖了——”
“放心，死不了，你还没毕业呢，我哪能死哩——”
“爹，学校在填报分配意向了。我问问你的意见。”
“那还用想吗？回来接班！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可这还有百来个孩子呢——， 公办的老师来几波走了几波，人家都不愿意留下来。我们山窝窝，哎——”
“爹，你不是说读书为了走出去吗？还要我回来吗？”
“你......怎么？你不回来谁在这给娃儿们上课，他们怎么办？只有你，土生土长在这里，才会死心塌地留这儿。”
“爹，我......我班同学都想留在市里、县里的学校，那儿也缺老师，有的学校都跑到学校来要人了。”
“其他人我管不着，我自己的儿子要回来。知道你为什么叫继承不？”
我低下头，原来在取名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注定了。
“爹，我在学校认识了好些同学，交往都很不错。她们劝我留下来，大家一起有个照应。”
“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你和他们的处境一样吗？你长大了，要有点担当了！”爹说着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说城里发展好，也许工资也高些，到时我也能帮家里一把。”
“家里不需要你帮，你尽管回来当老师，就算是帮我了——”
“她说市一中是市里重点学校，也缺老师，分配到那很有希望的。”
“他！他！他！你眼里就你这些朋友！翅膀硬了，不想听我的了？”爹急忙用手绢捂着口鼻，咳嗽像疾风一样晃动着他老榆树般的身子。
我扶着父亲慢慢往家走去。天上已经布满星辰，却显得模糊遥远，没有了往日闪烁的灵动，没有了延绵万里的宽阔。我走着，踢着前面的小石子，脚被硌得生疼，那些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肆意地横档着我的去路，踢了一颗又一颗，踢走的又滚回来，永不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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