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刚过,天气阴沉,路边还挂着元宵节的花灯,树干上缠绕着年前就布置好的五彩灯串。俞笕以前觉得这些装饰挺俗气的,到了晚上亮起来一片花里胡哨,现在她又挺舍不得它们的,毕竟下一次大范围的张灯结彩又要等到一年以后了。一跨过十五中国的农历年就算过完了,人们不用再互拜晚年,开始好好上班好好学习,不能再说“我想放放松偷偷懒”这样的话了。虽然已是对自己人生负责的成年人,还是不免感叹唏嘘一番,就像挑夫在驿站休息后继续负重前行。
俞笕感冒了很长时间都没好,立春一过南方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水汽重得好似把空气拧一拧就能溅出水来。偶尔冒出太阳,大家欢欣鼓舞到街头巷尾晾晒身体里的湿气,倏忽一阵落雨,满街都是捂着脑袋乱跑的行人和缩着颈脖四窜的电动车。有人说过,世界上有三件事藏不住,咳嗽、贫穷和爱。俞笕想着,自己也算占了两样。
周天晚上她给自己煮了泡面,边吃边看《时光恋旅人》。这部电影她看了很多遍,每次看到最后都会流泪。她没有陪自己一遍又一遍打乒乓球的父亲,也没有穿越时空只为找回心仪女孩的男友,只有趴趴陪着她。趴趴依偎在她身边,嗅着番茄牛腩面的味道,悠闲地眯着眼睛,毛尾巴有节奏地拍打沙发。俞笕觉得只有摸着它温热起伏的小肚皮时,才感觉自己不是伶仃一人。趴趴是一只小白狗,把它捡回来那年俞笕刚毕业,在离公司十几公里远的地方租了个单身公寓,每天乘坐地铁上下班。地铁口到公寓还有将近两公里的步行距离,她常常加班到很晚,披着昏黄的路灯踢踢踏踏走回家,看着身后长长的影子变短,又在跟前慢慢拉长。趴趴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现的,白色毛茸茸的一小团,缩在草丛边饿得嗷嗷叫,有两个女生给它喂火腿肠,喂完它跟着走了一小段,又踟蹰在原地,被头顶上的路灯染成黄橙橙的静止雕像。俞笕蹲下来,狗子用纯黑色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她伸出手摸摸它,狗子用粉色温润的舌头回应她。彼时俞笕初入职场,疲于应付大量繁杂的工作和微妙的人际关系,回到家便不想说话,周末也不乐于出门交际,十分珍惜难得的自在清净。她站起来,手揣在兜里跺跺脚,来回走两步又跺跺脚,决定把它带回家。
俞笕妈妈知道这件事以后打电话来,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主要就是“你自己都养不好你还养宠物”“狗需要照顾的,你加班怎么办?出差怎么办?”“我觉得吧,你还是先找一个男朋友要紧”,最后一句尤为划重点。家长们仿佛觉得孩子在毕业后一夜长大成人,同时把成家和立业提上日程,尤其是女生,七大姑八大姨都能给你掰着手指倒计时30岁,每过一年掉价一截,到了三十岁如临大敌清仓甩卖。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有相亲,只是见的人越多,越觉得无声的陪伴弥足珍贵。
过了年趴趴就六岁了,俞笕也来到了传说中的三十岁。一个人的三十岁并没有长辈口中那么孤单寂寥,她既不天资聪颖也不力争上游,在一家私企做财务,工作虽忙倒也安稳。下班后最大的兴趣就是逛花店。她养了很多小盆装的多肉,多到窗台放不下就从二手市场淘了一个木质花架搁在阳台,把她的多肉宝宝们依次排好。每隔两三周她会从花店带束鲜花回来,自己做搭配,有时候是白色和明黄色洋牡丹,有时候是玫瑰和尤加利叶,碰上当天店里没有喜欢的搭配就顺一束雏菊或者相思梅,花花绿绿地插在花瓶里可以养很长时间,俞笕把它们称作“懒人花”,名字起得和“趴趴”一样随意。
年前俞笕报了一个小班制花艺培训,就在公司附近的ENCOUNTER,每次五人以下,随到随学,她统共去过两次,一次是下班比较早的工作日,一次是周末。恰巧的是这两次她都碰到了一个50来岁的阿姨,因为来上课的几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姑娘,所以这么一个按时来学插花的阿姨难免不引起她的注意。
阿姨穿着不似那个年龄段的人,一件藕荷色棉袄,一条藏青色喇叭裤,脚上踩着棕咖色豆豆鞋,总是提早到教室,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溜溜达达地巡视店里新到的花材。她性格温和,经常笑眯眯地找俞笕聊天,什么花材花期长好侍养啦,什么搭配适合送朋友或送长辈啦。聊得不少,但却很少涉及家人,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就俞笕自己的妈妈来说,平时逮着个能聊天的年轻人一定要唠嗑唠嗑自家儿孙,碰到适龄小伙儿更是恨不得把人家的婚姻状况恋爱史家庭情况扒个底朝天。阿姨不炫宝也不抱怨,专心致志地剪花叶、去花刺,聊花材、天气和隔壁新出的蛋糕香气,好似同龄人一般和谐融洽,让俞笕莫名的心生好感。
周三清晨俞笕正睡得香甜,趴趴跑进卧室扒在床沿边舔她的手,她揉揉眼皮抓过手机一看时间,六点三十一分。俞笕有点纳闷,往常它基本都是七点准时叫早,俞笕花四十五分钟梳洗喂食出门,八点半到公司上班。
“又不是你外婆来看你这么激动干嘛”她嘟囔着翻身起床,想着既然都醒了就带趴趴出去散散步顺便在楼下肠粉店吃个热乎早餐。俞笕老家就在下属县城,爸爸去世得早,周末妈妈时不时来看她。起初对于俞笕养狗这件事她很是不以为意,但俞笕有时候周末加班留她在家遛狗喂狗,时间长了她跟趴趴竟也十分亲近起来,经常一早起来牵着趴趴去公园遛弯,偶尔还去市场买猪肉给它做丸子吃,一口一个小宝贝叫的俞笕浑身起鸡皮疙瘩,所以妈妈在的周末趴趴总是起得特别早。
出了小区门俞笕跟着趴趴往南公园走,许多老头老太太都已经成群结队的在公园里跳舞下棋打太极,为数不多几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性穿着紧身衣从她身边跑过。公园和菜市场真是烟火气最重的地方啊,俞笕想着,突然遛狗绳一紧,趴趴对着一棵树叫起来。
树下站着一个人,俞笕定睛一看。
“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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