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我还记得,那是2016年10月26日下午三点,突然接到了北京朋友的电话,我的十余年的朋友、著名摄影师魏德运先生因心肌梗塞在北京猝然离世,终年59岁。
魏德运是走出西安、闯荡北京的摄影师,就在他去世前几天,“共和国不会忘记”——魏德运长征老红军精神肖像艺术高校巡展正在人民大学站展出,布展的是老魏20年来拍摄的30多幅老红军战士的照片。这次展览27日结束之后,我与老魏已经商量好,下一站将来到西安交通大学展出,我来帮他奔走策展。但是,但是已经没有下一站了。
魏德运几十年来在摄影艺术的道路上孜孜以求,勤奋创作,在光与影的世界里追寻理想与艺术的高远境界,创作了大量不同题材与风格的摄影艺术精品。特别是在他最为倾心的精神肖像摄影艺术领域,取得了国内外文化艺术界普遍赞扬和高度评价的突出成就。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魏德运先后为国内外文化、艺术、政治、军事、经济等不同领域的著名人物,拍摄了以“写魂”为特征的精神肖像摄影作品。其中包括以下几个系列:为季羡林、张岱年、金克木、邓广铭、钟敬文、周光绍、李政道、吴冠中、敬尚宜、周汝昌、启功、李德伦、龚育之、卫俊秀、霍松林、马洪、吴敬链、艾丰等几百位中国文化大家,和为帕瓦罗蒂、多明戈,牛津、剑桥、耶鲁大学等著名大学校长几十位外国文化大家拍摄的“大文化人精神肖像”系列作品。为洪学智、张铚锈、杜义德、曾克林、罗元发、蔡顺礼等几十位参加过长征、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们拍摄的“长征老红军精神肖像”系列作品。为乔石、朱镕基、王光美、王光英、李岚清、李瑞环、唐家璇、刘延东、陈至立等国家领导人拍摄的“精神肖像”作品,以及为十一世班禅确吉杰布拍摄的“精神肖像”作品。为张瑞敏、柳传志、王石、鲁冠球等著名企业家拍摄的“精神肖像”作品。为曾宪梓、田家炳、马万琪、吴福等著名华人侨领拍摄的“精神肖像”作品。他的拍摄都是自然光下任何场合灵机一动的即兴抓拍,自由驰骋、随物赋形、任意点染,他随意地摘除了以往施加于面孔和镜头之间的刻板面具,用镜头将人物最真切动人的一面收进观者眼底。他是一个心无杂念、赤子情怀的真正艺术家。
魏德运是中国肖像摄影家中的佼佼者,他的作品得到过许多大家的高度赞誉:季羡林先生在《从魏德运先生的一张摄影谈起》一文里,对魏德运的摄影艺术给予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称其为“一个真正的摄影家”。张岱年先生在评价魏德运的摄影艺术时,曾说道:“魏德运的摄影能做到传神了。”贾平凹则以“一瞬千古”来评价他的摄影作品。周汝昌先生认为他是“用生命在拍摄,拍出了人物的精气魂”。中国摄影家协会原主席徐肖冰先生、摄影艺术家侯波先生一直关注他的创作:“我们为伟人拍了一辈子的精神肖像,而我们自己的精神肖像只有靠你魏德运先生来塑造了!”而在香港中华摄影学会终身名誉会长陈复礼先生眼里,魏德运教授是大陆最优秀的肖像摄影艺术大家。在他们眼中,魏德运是靠“德性、悟性与韧性”,成就了捕捉大家之魂的摄影艺术,拍出了一幅幅能直视人物内心世界、浑然天成的名家肖像。魏德运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写魂”——用凝固的形象,展现出一个人活的灵魂,而且是崇高和奋进的灵魂。
魏德运不仅是中国肖像摄影家中的佼佼者,他的其它摄影作品也令人赞叹,特别是他拍摄于北京奥运会期间的《圣世中华》、《飞龙在天》更是惊世骇俗!老魏告诉我,那是北京奥运期间的一个下午,大约19点左右,在什刹海会见朋友的他突然发现红霞满天,而且满天流云正向北方移动。“这块云要是出现在鸟巢上空,一定会出东西(作品)!”灵光乍现的魏德运立即跳上出租车,赶往自己早就踩好的“点儿”——北四环边上的一座高楼。冲到楼顶,奥林匹克公园尽收眼底。那一刻,魏德运的创作激情瞬间迸发。他的镜头中,出现让人叹为观止的精彩画面——“鸟巢”和“水立方”上方云蒸霞蔚,仿佛龙凤在天,似诉天佑中华。色彩流转,层次深远,呈现着大自然难以诉诸文字的恢宏壮丽。如果没有把握全局的智慧,没有平衡局部的能力,没有美化细节的技巧,没有心有所系,没有朝思暮想,没有审美的眼睛,没有完美的心灵,即使天地人的神韵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也会熟视无睹。而魏德运是非常擅于把“刹那化永恒”的摄影大家。
我记得遥远的当年,初到北大的我还很青涩,作为文字笔录的助手,和老魏一起去拜访那些传说中的京华文艺耆宿,魏德运的镜头所选择的对象,大多是大文化人,反映他们的平凡与非凡、平常与非常。与大文化人接触,需要机缘,需要水准,需要素质。他总是静静地与对象交谈,等待时机,那也许只是瞬间的心灵光芒的一束亮光。突然,对象的生命得以全真地体现,人物回归到生活世界的常态原型,他便悄然迅速地将镜头对准了表现人物。在自己不敢肯定技术上是不是可能、但感觉认为非如此不可的情形下,按下快门。然后,他便捕捉到了,镜头的定格中,人物深邃而富有意味,成为一个独特独立而永恒的符号。那些年我们探访老人、亲聆教诲,老一辈老知识分子是须我们仰视的,他们如金秋一样丰厚而深广,如青瓷一样温润而沉静,学问铸成大地的风景,他们一生笔耕不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他们为人所敬仰,不仅因为学识,还因为品格。他们是临窗沉思、秉笔直书的中国文化守夜人。为学术大家拍照的过程,也是被大家风范所感染的过程。那种学人风范,那种文化底蕴,令人心驰神往。通过与大师们的交流,我深刻地感受到了大师们的胸怀。师长教导对于个人一生的影响巨大,因此,以前才会有陆佃千里求师、宋濂冒雪访师、杨时程门立雪等故事。对于这一点我有非常深切的体会,我也感谢带领我在大文化人的高山大川中穿行的魏德运先生。
邓广铭,金克木,张岱年,启功,季羡林,这些魏德运曾为之写魂的中国文化大师,如今已经一一往生、登仙、驾鹤远行。而魏德运大哥,也追随他那些老朋友,往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死是一秒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死的流星的核里,包着怎样的秘密……因为,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们,都到了另一世界,再也没有回来。从这个角度来看,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是对的,海德格尔说“向死向生”也是对的,生,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价值重心。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像LifeofPi(《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一叶扁舟,孤独恐惧但是不得不孤身抗衡。我们早晚会和那些我们真正恐惧的事情相遇,比如失去、死亡,比如一望无际的沦陷。我们害怕岁月,却不知道活着是多么的可喜。我们认为生存已经没意思,许多人却正在生死之间挣扎。甚么时候,我们才肯为自己拥有的一切满怀感激?
你把躯体还给大地,佛在西天打开莲花。我遗憾这些年来,除了各类文案写作、项目申报和讲座承办,我为老魏做得太少太少了。此世间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是无常的,无尽寂寞的荒野之中,我们是孤独的蹒跚赶路的旅人,直到发现薄暗的野道中,路边白骨在前,无常之虎在后,才能了悟原来今生今世,我们已经走到了生死相隔的地步。从此,生死渺渺,天地苍苍。相识于卑微之时,我见证过你的贫寒艰难岁月,你活着的时候如同体内设置马达一样,充满源源不断的激情,你已吸取了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活得深刻而富有意义。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愿你在天堂放下所累,过得自由快乐。尘归尘、土归土,源於自然,归於自然。在朋友们怆然的目送中,你已独自远行,轻轻推开了永生的大门。
我知道这日子将要来到,
当你眼中的人世渐渐消失,
生命默默地向你道别,
把最后的幕帘拉过眼前。
但星尘将在夜空守望,
晨曦依旧升起……
现在你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拿起生命的弦琴,
进入无底深渊旁边,
那座涌出无调的乐音的广厅……
其实,问题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需要多久才能从死者中醒来
需要多久才能将那郁积不散的雾
在一个最黑暗的时刻化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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