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灵灵

傻灵灵原本不傻，也不叫灵灵，而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二十年前，由于持续高烧不退，加上家人没有足够重视，一个聪明乖巧的五岁女孩竟成了傻子。从此，家人叫她“灵灵”，希望她能重新变机灵，而村民们则都习惯地叫她“傻灵灵”。

傻灵灵姐弟三人，姐姐比她大三岁，弟弟比她小两岁，加上奶奶，全家共六口人，住在一个独院里。小时侯，家里很穷，母亲种了两亩地，平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家带孩子。父亲在矿上打工挣钱，仅能维持他们的基本生活。自从灵灵傻了，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借过好多钱，跑过很多医院，这对于一个本就贫困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灵灵的病最终医治无望。虽说她倒也乖巧安静，但毕竟是个病人，需要有人照看，奶奶年龄大了，腿脚不灵活，也需要人照顾，因此，刚刚小学毕业的姐姐就辍学了，在家帮助妈妈照看生病的妹妹和年老的奶奶。幸好姐姐聪明懂事，不到一年工夫，家里和地里的活儿就都能游刃有余了，成了妈妈的好帮手，娘两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全家人一心一意地供着弟弟上学，生活得倒也平静安宁。

但是好景不长，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年，就伴随着傻灵灵青春期的来临而消失了。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爸爸上班，弟弟上学，姐姐出门找朋友玩，奶奶和妈妈在睡午觉。十三岁的灵灵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玩水。妈妈知道灵灵喜欢玩水，早上就装好了一大铁盆水，经过半天的日晒，已经很热乎了。灵灵脱了凉鞋，光着脚丫站在铁盆里。刚站进去，温凉的感觉就迅速弥漫了全身，舒服极了。她双脚不停地踢打着盆里的水，看着水珠一滴滴地溅在她白色的裙摆上，兴奋地哈哈大笑。就在她玩得尽兴时，忽然发现水盆里的清水有一点点变红，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不一会儿的工夫，整盆水全变成了红色。她愣了一会儿，立马拿出脚来，穿上鞋。就在她蹲着系鞋带的时候，她看到她的左腿上有两条长长的血迹直流到脚踝处，右腿上也有一条鲜红的血迹正顺着腿往下流，已经快流到脚踝了。她害怕极了，“啊”地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外跑。铁大门被插上了，要在以前，她很快就会打开门闩，可是今天，她的手一直哆哆嗦嗦无法控制。

她没有办法打开门闩，就用手使劲砸门。妈妈听到声音跑了出来，看到满大盆的血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赶紧跑到大门处，看见正拼命砸门的灵灵，着急地边拉灵灵边问：“灵灵，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大盆里这么多血啊？”

傻灵灵像不认识似的，对着妈妈又推又掐，嘴里还不停地“啊啊”大叫，把妈妈推到一边后，她害怕地往墙角缩。妈妈又上前来想要拉住她，可她还是又推又掐，死活不让妈妈碰。

奶奶也被她吵醒，过来帮妈妈拉她，被她猛地一推，差点儿跌倒。妈妈怕伤到奶奶，就把奶奶扶到了一边，不让她管。

妈妈静下心来，看着躲在墙角颤抖不已的灵灵，看着她腿和脚上的血迹，又想到大盆里的血水，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再去拉灵灵，而是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很温和地对她说：“灵灵别怕，你身上的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别怕，好好听我告诉你那是什么！”

灵灵见妈妈不再拉她，就放松了警惕。刚才的一番惊吓和推拉已经让她有些疲惫了。她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妈妈，身子缓缓地往下蹲，刚蹲下，一低头，又看到了腿上和脚上的那些血迹，她像被针扎到似的猛地又尖叫着被弹了起来。

没等她发作，妈妈就赶紧说：“灵灵别怕，你累了吧？我给你拿个凳子，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讲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哈！”边说边跑到屋里拿出了一个小马扎，灵灵不像先前那么排斥了，她接过妈妈递来的马扎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睁着大眼睛盯住妈妈的脸，很认真地听着妈妈的解释。

妈妈平静温和地告诉灵灵她身上的血是女孩长大的标志——例假，并把例假期间应该注意的各种问题都耐心细致地告诉给了灵灵。

灵灵终于安静了下来，妈妈和奶奶就找来了毛巾给灵灵擦去腿上和脚上的血迹，然后又手把手地教给她怎么处理这种问题。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但从此之后，灵灵的性情就变得非常暴躁了，一遇到点儿不合意的事情就发脾气，特别是来例假那几天，脾气更坏，动不动就砸东西，摔东西，每次都弄得屋里院里一片狼籍。为了制止她这种恶劣行为，爸爸去集市买了条狗链，稍加改造后，就拴在了傻灵灵的手上。每次她发脾气无法控制时，家人就把她拴在一棵大树上，爸爸还给她搭了一个棚子，热天可以遮太阳，雨天可以避雨，跟别人家的狗似的。被拴着的时候，灵灵虽然摔不了东西，但她嘴里一直“啊啊啊”地叫个不停，直到筋疲力尽没有力气时才消停。

乡村的生活没有城市的喧嚣热闹，少了现代都市的绚烂美妙。它更像是一幅素描，平淡而朴实；如同四季的轮回，自然而厚重；又如昼夜的交替，机械而真实。或许是因为穷人的理想简单吧，他们每天只想着生存，想着挣钱填饱肚子，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考虑其它，因此日子过起来反而更加坚定而充实。

时间如行云流水般单调而自然地往前流逝着。然而，生活总有起伏，如同大海总有波澜。它或许不像巨浪翻滚般那么激烈壮观，却也似蜻蜓点水般地惬意欣然。

十年后，姐姐出嫁了。姐夫身材修长，眉清目秀。姐夫的帅气不仅吸引了姐姐，也吸引了傻灵灵。她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夫的脸，喜欢跟着姐夫玩，姐夫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姐姐和姐夫都把她当成小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妈妈知道灵灵长大了，该找婆家了。

前几年，倒是有几个媒人上门给傻灵灵提亲，但那时灵灵还小而且对异性很排斥，因此就都拒绝了。看到灵灵现在已经长大了，再有媒人提亲时，妈妈也就开始留意了。男方要么个子矮要么长相丑要么就跟灵灵一样傻，经过仔细的挑选，最终看好了临村的一个个子很矮但长相帅气的三十多岁的陈姓小伙，两家也都认识，比较放心。

当媒人把小陈介绍过来时，傻灵灵看到小陈长得俊，也喜欢跟着他到处玩，两家人都很满意。就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到结婚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男方给了两万元的彩礼就把傻灵灵接回家了。

刚开始还好，小陈天天陪着灵灵玩，可半个月后，小陈就到工地上班去了。灵灵对着公公婆婆实在无聊，吵着闹着找妈妈。公婆把她锁在屋里，可竟然被她跳窗逃走了。婆家跟娘家是临村，傻灵灵很容易就回到了娘家。虽然婆家也不愿意娶个傻媳妇，但毕竟小陈的自身条件不好，他们又急着抱孙子，给陈家留个血脉，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把灵灵接回去，这样反反复复五六次，灵灵终于怀孕了。

灵灵怀孕期间，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以便能平安地生下孩子，两家商定婆家多出些钱，让灵灵在娘家养着。灵灵的妈妈也心疼自己的女儿，也想女儿能有个一男半女，就算以后爸妈都不在了，婆家不要她了，至少这世间还有她最亲的孩子可以照顾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灵灵怀孕期间，婆家隔三岔五地带着东西来看望。前三个月，一切都很好，傻灵灵经常看到小陈，天天能吃到好东西，十分开心。

可是到了怀孕第四个月，她有了妊娠反应，吐得厉害，这让她烦躁不已，又开始砸东西了。而且肚子也感觉到了胎动，她很害怕，每当胎动时，她就用手使劲往肚子上捶打，一家人都不干别的了，都围上去拉她。有的抓手，有的护肚子，还得照顾到她的情绪，不能打骂，只能哄着。

如此过了有一个星期左右，家人终于总结出了经验。每次她呕吐难受要发脾气时，家人就立马打开电视给她遥控器，让她各个频道地换来换去。因为以前爸妈嫌她乱换台，总是不让她拿遥控器。这下好了，有了遥控器，她就自己有了换台的权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乐得她合不拢嘴。而每当胎动她想打肚子时，家人又会拿出好多好吃的让她选，有水果啊糖块啊点心什么的，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方法真的管用呢，还是她每当有这种需求时故意发脾气呢，反正这种方法屡试不爽。

如果说别的女孩怀孕期间享受到的待遇是娘娘级别的，那灵灵享受到的待遇就绝对是女皇级别的。婆家娘家现在是一心一意地希望灵灵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两家的血脉，好让自己的儿女老了之后能有个依靠。唉，可怜这小家伙儿，还没出生，就已经肩负着历史使命了。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灵灵慢慢地就不吐了，而且也适应了每天胎动的感觉。每次胎动时，妈妈都会让她试着摸着胎动的地方，有时会让她看着自己的肚子随着胎动的变化而渐渐地鼓起又慢慢地缩回，灵灵越来越喜欢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了，每天竟然都盼着胎动了。

终于到了预产期，家人把傻灵灵送进了医院。由于灵灵的特殊性，她只能做剖宫手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手术，孩子总算平安顺利地出生了，是个女孩，六斤八两，两家给她取名叫“朵朵”，希望她能像花朵一样在阳光下健康快乐地绽放。

灵灵看着妈妈怀中的小家伙，满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小家伙正在睡觉，正当灵灵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脸蛋儿时，小家伙突然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又张开大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打哈欠的同时，她的两条腿和两只胳膊都伸了开来，而且是那种腿和胳膊斗在一起的伸直，可爱极了。看到小家伙这副模样，灵灵突然变得很安静，嘴角微笑着，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自从灵灵有了孩子，性情好象又大变了，虽然有时候也会吵闹，但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安静多了，而且她与朵朵在一起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她的不正常，特别是还会经常看到她为了孩子而改变的一些小细节，这在以前，她是完全做不到的。比如妈妈或婆婆看孩子，伸出手指教孩子数数时，灵灵会在一旁伸出自己的手指比划着学。又比如妈妈或婆婆拿着识字卡片教孩子识字时，灵灵的眼睛会紧紧地盯住卡片，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念几遍卡片上的字。妈妈和婆婆看到了，只觉得她只是机械性地模仿，以她的智商是断然学不会的，也没人要求她学，只要在教孩子时她不捣乱就非常好了。

时间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转眼间朵朵就快一岁了。

一个春末的午后，灵灵正抱着朵朵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洒在朵朵的身上，朵朵被晒得脸上红扑扑、身上暖洋洋的，她不停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灵灵看到朵朵想睡觉，就轻轻地晃动着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小屁股。

正在这时，姐姐带着五岁的外甥来了。听到声音，正忙家务的妈妈从屋里迎了出来。

小外甥看到灵灵怀中的朵朵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伸懒腰，觉得特别好玩，就脱口而出说：“妈妈，你看，妹妹的样子，真和个小傻瓜似的。”

姐姐和妈妈都被逗笑了，可灵灵却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她不傻，她不是傻瓜！”

姐姐和妈妈没想到灵灵的反应会是这样，都怔住了。

可小外甥却像受了委屈似的争辩说：“她光打哈欠光伸懒腰，本来就跟傻瓜似的啊！”姐姐赶紧想制止儿子再说这样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灵灵听到后，有些焦急起来，“她不傻，她就不是傻瓜！你不信，我给你说……”

说着，她抽出一只手来，一个个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边伸边说：“她会数数，你看，她都认识，这是一，这是二……这是五，她不傻！”说完，又着急地从口袋里拿出十几张识字卡片。

这时，朵朵也被妈妈的晃动惊清醒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妈妈和她手里的卡片。

灵灵一只手抱着朵朵，另一只手把那十几张卡片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然后拿起一张卡片，对着小外甥说：“你看，朵朵不傻，这些字她都认识。这张是‘白天’。”说完，把“白天”放回凳子，又拿起了另一张，“这张是‘大小’”“这张是‘多少’”……

妈妈和姐姐都看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灵灵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认识了这么多字。

妈妈还记得，她从灵灵小时候就想教她识字，灵灵十五岁之前，妈妈几乎每天一有时间就让她认字，可是几年下来，可以说是没有一丁点的收获，这让妈妈彻底失望了，也不再去做任何无用功了。没想到这短短一年的时间，灵灵竟然一下子认识了这么多字。

“这张是‘女儿’”灵灵还在一张张地说给小外甥听。

“这张是‘妈妈’”

可是小外甥却并不认同灵灵，他不屑地说：“她还不会说话呢，怎么会认识字啊？”

灵灵听了，更加激动了，也更加生气了，大声说：“她就是不傻，她不会说话，但她认识这些字，她认识这张是‘妈妈’。”

姐姐看到妹妹这么激动，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妈妈也走过来要安慰灵灵。

这时，小朵朵瞪着大眼睛看着妈妈激动的样子，突然咯咯地笑了一声，然后很清晰地叫了声“妈妈”。

这是朵朵第一次发出这么清楚的声音，妈妈和姐姐都很激动。

灵灵更像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地对小外甥说：“你看，她不傻吧，她认识这张是‘妈妈’吧！”

听到灵灵嘴里说“妈妈”，小家伙又叫了声“妈妈”，比刚才那声更加清晰，更加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