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过来、到这里来…”,一个女孩,趴在一面矮篱笆上,冲着庭院里一群正在争夺奶水的小狗们怯声喊道。本就不大的庭院,因为多了小狗们为了争食的奶叫声显得尤为热闹。大狗则是安静的侧卧在地上,一脸平静的望着它的孩子们。屋内的主人大概是被小狗们的争食声惊扰而走出屋门,而眼前却见一个身着着大小并不合身的衣装的,正踮着脚尖,盯着小狗们的女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只怎么努力摇尾巴也挤不进兄弟姊妹当中与之享食的小狗。主人清楚地记得,大狗生产那日,连生了五只小狗后隔了半日才又剩下的它。由于胎中不足而尤为得到主人的及时照料,所以它比其他小狗更弱小些,而像今日争不得食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小余又过来看狗啊”,主人的突然发声,使女孩惊异地回了神,而后低着头略点了两下。主人本就为愁苦徒添的小狗而烦恼,于是便说道:“你这么喜欢小狗,伯伯送你一只。”女孩微微抬头眼中一亮,而后又略低着头摇了两下,微耸着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说话的男人,是她户口簿上所谓的“父亲”。而她的亲生父亲,其实是这个男人的弟弟。要说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称法,大概得从七年前说起。女孩的父母是同村人,生下她两个姐姐后决定去城市工作。在城市小有成就后,又想起了家无男丁这个痛处。因为已是二女户,于是想借着能力之余拼个男孩。而小余母亲没过多久便顺利的怀了孕,在多方“确认”是男孩的情况下,九个月后孩子出生了。她出生之后的那个晚上,她的母亲在病床上流了一整晚的泪,而她的父亲在医院的天台抽了一夜的烟。他的父亲将当下的工作和家里一半的积蓄都赌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因为是公职人员,他甚至已经做好辞职的准备。然而随着这个三女儿的出生,让他产生了动摇。最后,父亲狠心的决定,将她记名于哥哥的户口簿下,哥哥是农村户口,罚钱少。这样一来,既保住了工作又省了一大笔花销。然而,这一切注定了她不被“承认”的一生。
父亲姓沈,于是她便很容易的拥有了“沈余”这个名字。父母亲决定将她寄养于乡下爷爷家,待她上学时再接进城里。而两个姐姐则跟着父母到城中生活。
小余回到爷爷家,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看着报纸,刚才伯伯的话让她心动了,她小声地叫了一声“爷爷”,而爷爷头也不抬只是漠漠地说了一句,“别吵,自己出去玩”。而奶奶将一切看在眼里,过了几日便从伯伯家带回了那只小狗。这只小狗如同一道暖阳照亮了她心。她和小狗形影不离,照顾它,呵护它,甚至将自己一半的床让给它。也因为这只小狗,亲戚家的小孩也开始愿意和她一起玩耍。尽管,在玩抓人游戏时,她总得当“鬼”;在玩探险游戏时,她总得被推在最前面。在乡下的日子除了无法经常见到父母亲,还算过的无忧无虑。大概是因为,那时她还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经常见到父母亲,为什么不能叫他们爸妈的真正原因吧。
孩童时期总是过得短暂,稍一轻晃,她便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父母亲不得不将她接到城里生活。临离开前,父母为她收拾行李。也不过几套衣物,两双鞋,下剩的不过是些不要紧的玩意儿也就不愿占位带走。而她唯独抱着小狗,说什么也不愿走了。父母亲实属无奈,最后同意她带走小狗,也算是对这几年无法陪伴于她身边的补偿吧。
到了城市后的生活,却并没有像在老家是过得那么无忧无虑。因为两位姐姐以往只有寒暑假才会回老家,所以相处时间并不长。而姐姐们也因为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对于这位从乡下来的妹妹的穿著和礼仪都有些看不过去。因为她们不知道,在乡下时,小余总是穿着亲戚孩子已经穿不了的衣服,而父母买的新的却总是不舍得,偶尔穿一次便要好好清洗而后整齐折迭收回柜子里,而那大概是她柜子里最整洁的角落了。在乡下时,没有人教她起床后被子应该迭好,没有人教她要把东西收拾干净,没有人教她吃饭时不能大声吧唧…而爷爷只会在吃饭时喊她吃饭,让她自己玩别吵闹,奶奶偶尔会抱着她哽咽着“茵啊…”
城里的生活,也并没有过多的色彩。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明白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每当客人来家里时,她必须主动回到自己的房里,哪怕她正在吃饭。有一次她们全家一起出门路上偶遇父亲的同事,看到跟在姐姐后面耸着肩低着头的她,父亲尴尬的解释道,那是哥哥的孩子因为来城里读书便寄住于家中。而自从那一次“意外”之后,她也鲜少和他们出门。而她也永远无法享受到所有孩子拥有的最基本的叫自己父母“爸爸妈妈”的权利。
不过好在父母出于对她的愧疚感,除了那些“原则”上,不可触碰的事情之外,待她和那只小狗都不错。每次出门就算她不跟上,也会为她带些回来,吃的、用的,也并不比姐姐们的差。甚至,父亲给她的小狗取名为“强恩”。因为小狗体弱,希望它强壮并且懂得知恩。而小狗也如真明白了一般,会在家人面前欢快的摇尾巴,会在主人回家时为他叼拖鞋,渐渐地,强恩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欢乐。
而逐渐的,沈余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当全家出门时,便会带上强恩,当遇到熟人打招呼时,会热情地介绍这是我们家养的特别听话的小狗。而当她不得不“躲”在自己房间,强恩却留在客厅,当和客人们聊到强恩时,姐姐甚至会模仿强恩滑稽的行为引得大家发乐,而她独自一人,只得怀中空落。每次学校需要填写家庭信息时,总是害怕出纰漏,又总是害怕自己没有家长签字。而在最近一次的全家福里,强恩穿着姐姐们特地为它买的小西装,被妈妈抱在怀里,而站在最边上的是畏缩得不敢抬头看镜头的沈余自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沈余对于自己在这个家中所处的位置有了更明确的定义。姐姐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户口簿上,而她只能东躲西藏,不能让别人知道在这个家庭还有第三个孩子的存在,她逐渐明白,她是那个多余的人,那个所不被认可的“存在”。于是,在度过了十六年的“沉默躲避”的日子后,她选择在沉默中爆发。
乡下的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正在高三的她怎么也念不下书。于是,在某个夜自修前,她背着书包自己乘车回了老家。父母也明白奶奶在沈余心中的地位。孩童时期,当沈余受了邻居孩子的欺负时,只有奶奶会站出来把她护在身后;在沈余想念爸妈而吵闹时,会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为她擦去眼泪;在她被亲戚家的孩子瞧不起时,会挡在她身前而去责骂其他的孙…除了强恩,只有奶奶能真正理解她,奶奶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为她挂上任何代名词的人吧,也是奶奶,让她能坚守自己那最后一点尊严吧。
当父母发现她擅自回老家而想把她接回来时,她把自己所在阁楼的房间里,任凭母亲如何窍门她就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愿开门。最后母亲受不了了,开始哽咽起来。抽泣着道出当年因为没有儿子,如何在村里被人瞧不起,如何痛苦以至后来的种种。沈余不忍心母亲过于伤痛,便把门开了个小缝,母亲跨门而入,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仍未停的哽咽到“从小你受的苦爸爸妈妈都知道,我们也不想…妈妈知道你最懂事了…”。对啊,懂事。因为懂事,所以需要默默忍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承受的一切。当她再回到老家时,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日。她跪在奶奶面前,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眼泪掉得再也无法掉出来了。她明白,这世上,能无时无刻庇护她,认可她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后来,她的人生轨迹也如同普通人一般。毕业,工作,于是乎,也到了父母认为该结婚的年龄。幸运的是在一次相亲会上,她认识了一位合缘的男士。于是,谈恋爱,订婚,结婚筹备。在婚礼前,沈余的父母不好意思的请司仪取消双方父母上台这一环节。而婚礼那日,并未有令人激动的婚礼现场,整场婚礼都处于一种冷静的状态。而女方亲友这的位置也不过寥寥熟邻近亲而已。而沈余并不在乎这些,当她身着婚纱,踩着红毯,由父亲牵着朝新郎一步步走过去时,心还沉浸在昨夜做的那个梦中。在梦里,父亲牵着沈余的手,当着所有同事朋友,认识不认识的人道:“这是我的三女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