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虽然我和我的父亲认识了将近40年，但这近40年来，我和他说过的话不会超过100句。

父亲在我眼中是个内向严肃倔强的人，他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都是那个整天默默地做事，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累了就喜欢对老妈发一顿脾气的老头。我心里很怕他，小时候一回家先是看看父亲的脸色，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就会拉着弟弟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他，生怕他会将怒火转发到我们身上。我知道他重男轻女，无论我怎么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都不喜欢我。他喜欢弟弟，无论弟弟怎么样淘气，他都不做声。所以我感觉自己从小就缺少父爱。

我结婚那天，他去上班。我生孩子时，他也不在身边，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他都缺席了。这让我们父女关系更加紧张。

之后的很多年我和父亲都没怎么说过话。他觉得我自以为是，我觉得他脾气差，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其实我们一家人都是火爆脾气，只不过我和弟弟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早就被社会这个大舞台磨去了棱角而已。如今的我们早已习惯低调做人，而父亲退休多年，他哪里知道这些，所以我一直无法与他沟通。

直到母亲的病越来越重，我才感受到他的温柔。在母亲病重的那4个月里，因为病痛的折磨母亲的脾气也变得古怪，有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对我和父亲发脾气。有一回我因为拖班回去晚了，母亲在电话里骂我不管她的死活，骂我没有良心，我虽然生气了但也只能忍着，因为她不仅是我的母亲还是一个病人。但是父亲却不一样了，他不仅没有生气，还耐心地帮我说好话，开导母亲，后来我到家给母亲打针，父亲还在一旁对我使眼色，让我多哄哄母亲开心。那段时间天气特别热，母亲胃口不好，父亲会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母亲。他从一个难说话的倔老头变成了母亲的专职司机，保姆，厨师，还兼按摩师。️

母亲一天天消瘦，父亲也日渐憔悴，有一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非常意外。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哽咽地问我母亲还剩多少时间。其实这一直是我不想触及的话题，也是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但是他这么郑重地问我，我只能告诉他，最多一个月吧！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个呜咽的声音，他说：我们好好的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吧！

不多久，那一天还是来临了，妈妈结束了所有的痛苦，走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可是父亲，那个一直都异常冷静的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来劝他节哀，我却让大家不要劝，他是压抑自己太久了，让他情感释放一下吧！

没有母亲的日子，父亲格外孤单。我总劝他出去打打牌，溜溜鸟，他都是摇摇头，说一个人没意思。他的状态让我很担忧，但是由于常年不沟通，我也不知道如何劝慰他。有一回我特意请了半天假，约了几个邻居到家里想陪他打打牌，谁知他却把我骂了一顿，说你妈刚走一个月，你还有心思打牌？我无语……一肚子委屈无处说，只能打电话给弟弟，弟弟知道后，特意来接他去武汉小住一阵子，可是去了一星期他就回来了，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弟弟弟媳对他非常好，但他就是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前些天因为一些事情，父亲生气了，让我以后不要管他了。当时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顺着他，一气之下一脚油门走了。晚上竟然梦见老妈了，老妈还是那么慈祥，在梦里，她手把手地教我做事，还说以后家里的事都要靠我了，我不停地点头，不一会儿就醒了。我知道，老妈是托梦给我的，如今我和弟弟都已成家立业，孩子们都大了，父亲是她唯一的牵挂。照顾好父亲是她唯一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

今天是圣诞节，想着父亲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吃什么，我的心里好难过，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不知道如何去关心他。但是车子开着开着就来到了父亲的门前，看着屋里昏暗的灯光，我知道他在家。我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一阵叹气，我心里难过极啦，终于忍不住在门外叫了一句“老爸，你在家么？”，父亲吃惊地打开门，说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没事啊，就是过来看看你。（其实当时才19:30）一阵尴尬，我看见他的外衣领子居然破了，我突然觉得心好痛。然后我假装很高兴地对他说：今天是圣诞节呀，外面好热闹，商场到处在打折，我们去看看吧！父亲一听，连忙摇头说，外面那么挤，还跑出去凑热闹干啥，早点回去陪儿子吧！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说：走吧，儿子我早就安顿好了，你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就当散步吧！父亲听了，居然顺从地跟我上了车。

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陪父亲上街。街上很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这和冷清的家里形成了两处鲜明的对比。我们进入了商场，一阵暖流涌来，父亲立刻就说，哇，这里人真多，好暖和呀！我笑笑不语，他好像是第一次到商场买衣服，估计以前都是在市井小店里买。我带他径直来到男装部，他不认识这些品牌，也不知道它们的价格，只知道今天折扣很多。他看看这件，摸摸那件，然后站在一件樱桃红色的羽绒服前停下脚步，我请服务员拿来他的码子试穿。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人靠衣服马靠鞍。父亲穿上那件衣服立刻感觉像个高级老头啦，显得格外精神。他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然后转个身又看看后面，满意地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说，老爸，你穿这身感觉年轻了好几岁呢！这时，服务员乐呵呵地走过来对我们说：大爷，您今天买这件衣服特别划算，我们今天全场6.8折，您试穿的这件现在买只要688元。父亲一听，什么？688？那么贵，不要不要，吓死人啦！说着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什么鬼店，那么贵，我身上这么好的一件衣服才200多呢！我一阵尴尬，一边对服务员致歉一边急忙追着老头出来了，我一边走一边说：老爸，一件羽绒服这个价格已经很划算了，你身上的衣服是棉袄，怎么能和羽绒服比呢？棉袄又重又不如羽绒服暖和呀！父亲头也不回得大步向前走去。又来到一家店他不是嫌衣服太长就是嫌衣服太薄。突然我看见一件枣红色的外套，觉得挺不错，然后就让父亲试试。父亲进去换衣服，我就吸取上次教训，轻轻和服务员说，不要提价钱的事。然后就看见父亲风度翩翩地走出来了，这件衣服是件中长的风衣款式里面是羽绒内胆，而且挡风效果很好。父亲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我说老爸，这件太合适了，就它吧！父亲说多少钱啊？我连忙遮住了吊牌上的价格，对他说：老爸，求你成全了我的一份孝心吧，不管多少钱都不如你的开心重要。父亲一愣，好吧，就它吧！然后我去买单，一看电脑上的数字，也就是我衣服的一个零头。可怜我的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就这件衣服最贵了。

买好衣服后，我还想拉着他再看看，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再逛了。我们只好走出商场，一阵寒风袭来，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路上人很多，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挽住了父亲的手臂。近40年来，我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我把父亲送回家后，第一次收到了父亲的微信：圣诞节快乐，我今天很高兴！我的天，我居然不知道他会打字。

今晚收获很大，因为我和父亲之间的冰山融化了。我希望以后都能这样陪伴父亲，让他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在想，只有把父亲照顾好，才是对母亲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亲情是永远剪不断的牵挂，孝心是不能褪色的鲜花。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时候再悔不当初。

今晚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