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可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不能没有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150公分的我昂头挺胸,惦起脚,仰视着190公分的表哥,问了这样一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
双膝微屈,目视前方,指尖拨动,完美弧线,球进。。。。。
破旧的篮球场,40°的烈日,表哥扔进一个三分球,面部虔诚,手指篮筐,转头俯视着我:
“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年我九岁,他十八。
十八岁的表哥初中肄业,学习吊儿郎当 ,成绩一团糟;他却没日没夜地混在球场上,苦练他的球技。
年幼的我总是在暑假陪着他去练球,他能一个人顶着烈日,没完没了地投篮,反复练习一个动作,直到夕阳西下。
很多年之后,我脑海里还时常浮出许多这样子的画面;比如他的破自行车前面总挂着一只公牛牌的旧篮球,后面坐着我;他总把自行车蹬着飞快,赶着时间去镇上打球。我反坐在自行车后面,望着成土飞扬的泥路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二
那时,表哥经常带我去镇上打球。老式的工厂,水泥场地,铁框,木制的篮板,公牛牌的篮球,旁边还有用水泥浇筑的几排观众席。只要表哥来打球,那观众席上坐满了人。
表哥的球友中有形形色色的人:老师,工人,司机,甚至杀猪的屠户。每个人都喜欢跟表哥一起打球。
“王哥,来,带我一个”。
“王哥,昨天没打过他,你今天帮我报仇。”
“王哥,早上多了两幅腰子,你等会儿带回家吃吃,待会儿带我玩一个。”球友屠户为了能和表哥一边,甚至拿腰子贿赂。众人讨好般地叫着“王哥”的时候,表哥已经迅速找好队友,一边四人,开始打球。
那个年代,男人普遍身高在170公分。190公分的表哥,在球场就是一霸。
1米6左右的屠户总能跟表哥一组。他好打篮球,却不会打。屠户拿到球,球都拿不稳,直接扔给表哥。
表哥接球后篮轻轻一用力,1米7的防守人就被挤开,球擦板而进,三分线外,表哥一扬手,球空心入网,身后一群仰视的球友。
很多偶尔来打球的人不服:“你用身高和身体欺负人,有本事。。。。。。”。表哥笑笑说:“那我就不用身高和身体打你”。
表哥一持球,佯装投篮。不服者吃假动作,直接跳起,表哥一步过人,跳起后伸直长臂,手腕微抖,球就被轻轻放进篮筐里;第二次不服者不跳,紧紧贴着表哥,表哥运着球往三分线外走,不服者感觉投篮距离太远,索性不跟,表哥手一扬,一个超远的三分球进了。
不服者也服气了,打着打着,也跟在众多的球友后面叫着“王哥,带我一个啊”。表哥成了镇上的篮球界的“无冕之王”。
一下午下来,表哥就没输过一次。实在打累了,自己下来歇一会儿,屠户早已热情地拿出他的红塔山香烟,第一支烟绝对是递给表哥。
屠夫的大龅牙也叼着一支烟,吸一口烟,吐一口唾沫,再用蘸着唾沫的左手理理他那大背头,开始唾沫横飞地说着我表哥以前打球的事。。。。。。
九岁的我还不会抽烟,望着屠户,被他脖子的大金链子吸引住了,悄悄问我哥:
”哥,他那金链子是真的吗?”
“假的,我陪他去买的,他这人好面子”。
“哥,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嗯,我叫他给你买烧饼去”。
三
夏去冬来,一年又一年。那一年,我19, 在南京上大一;表哥二十五,继续打的篮球,实现他的梦想。
那几年,经济高速发展,小镇上许多人发了财。暑假,我又跟着表哥去镇上打球。
那几年屠户因为猪肉行情好,脖子的假金项链早已换成真的,沉甸甸的大金链子,烟从红塔山换成一品梅,再也不把唾沫吐到手上抹他的大背头,对表哥再也不称王哥。表哥有时候进了一个好球后,屠户叼着烟唠叨着:
“小王啊,这球是好球,可你打的不合理阿,
小王啊,这球你应该传给我,你看不到我是空位吗?
小王啊,你也不能老打球,你这野路子打的太好也进不了职业队,还不如跟哥卖猪肉赚钱,发财后还怕人家甩。。。。。” 。
众人也跟着后面笑着。“你”字没说完,屠户的脸已经挨了重重一拳,1米9的表哥疯狂打着米六的屠户冲过去,要不是众人劝架,屠户会被打残。
事后,我劝表哥:哥,你知道吗?我们大一刚学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书上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就是经济地位决定一切。你以前球打好,人家敬你;现在是经济决定一切,你穷,就没经济地位,没社会地位 球打的更好算个俅,你的理想算个球!
我讲表哥听,表兄弟俩个聊了很久。19岁的我已经不是九岁时候的我,我知道表哥心中的痛:已经二十五岁的他,成不了家也立不业,还痴迷一打球,妄想着遥不可及的梦想。
屠户嘴碎心不坏,还是和我哥和好如初,顺便还帮我哥介绍了个工作:在镇上的国营防水厂做业务员。国营单位讲究论资排辈,斗心勾角,初中肄业的表哥吃没文化的苦,也见识到社会比球场上残酷复杂的多了。
表哥自由惯了,决定出来单干 ,怎单干?表哥把他打篮球的韧劲用到生意上来,一桶防水涂料60斤,自己左右各拎一桶,近的客户骑自行车自己送,远的,做大巴送。中午,永远一份面条,填饱肚子就行。这中间表哥幸运遇到一个叫阿梅的姑娘,也就是我的后来的嫂子。陪他度数不尽看不到希望的日日夜夜。
五
多年以后,猪肉的价格又贵了,屠户早已不卖猪肉,也不打球了。表哥防水公司二十年庆上,所有以前一起打球的球友都到场祝贺。
我在人群中看到屠户:以前的大背头依旧在,只是早已稀稀疏疏,脖子的大金链子早已摘去,换成玉佛。我跟他打招呼:他一愣神,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是王总表弟啊,都这么大了。”
我笑了笑,望着他,再望着台上资产早已过亿我的表哥意气风发地讲着创业经历,家乡音很重的普通话,让外乡人听不清楚他讲的什么,却迎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他身上的西装怎样穿都显得不合体,但脚上那双复古的篮球鞋,我似乎又看到他以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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